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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春芳

来源:甘秋兵|修水马坳 作者:GANQIUBIN 人气: 发布时间:2004-04-16

         
  每到鲜花盛开的季节,花的芳香像庞大的幽灵胀满空间,刺激着我的神经末梢,使我异常的精神饱满。这样美好季节的深夜,我却会无端做出许多许多的噩梦来,卒不忍睹。
  知青点、知青、机井、桑园、枸杞林、乱葬岗子、手风琴、军装、洗的煞白的解放鞋、毛衣、合唱革命歌曲、革委会主任等道具、背景、人物汇聚在一起,总使我半夜惊醒,痴呆呆地突然坐起,黑暗胀满了我的眼,使我失去了方向和位置感,心却在酸酸的痛。我只有哆哆嗦嗦摸索出一支劣质的香烟,点着,深吸几口,辣辣的烟味,透过口腔,入肺部,刹那间麻醉了那根敏感的神经,心才会平和下来,慢慢想起的便是春和芳了。
  春和芳,不是我的亲人,也不是我的朋友,是我人生旅途中有过短暂接触的两个陌生的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而已,他们是知青。然而,他们却像两根锈钉楔入了我大脑最为敏感的地带。钉子虽然早已取出,留下的痕迹却无法消除。伴随我年龄的不断增长,甚至已经忘却了他们的面孔,他们却层出不穷频繁地在春天这个季节里出现我的梦境里,像在对我诉说什么,乞求什么。我是他们人生中遇到的一个小人物,除了惊恐,其他的却无能为力!
  香烟,我只有一支接着一支抽,大脑却异常烦躁不安了起来,似乎不做一点什么,今生今世就无法入睡了。 内容来自xiushui.Net
  去年春天,我被这样的噩梦纠缠得睡不着,吃不香,四肢乏力,走起路来晃来晃去,像踩着棉花包行走。看了若干医生,输了许多液体,吃了许多中西药,也不见好转。医生的口径是一致的,说我是神经衰弱,长期熬眼看书、写文章的缘故。母亲不信医生说的,说我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母亲在一边听了我对医生说我天天做噩梦,又听了我对医生讲述的那些噩梦之后,插嘴说,那是人家在念叨你了,来给你要钱花!这个医生是我的朋友,会点心理学,就看着我母亲说,不妨这样想一下。后来我母亲果真那样做了,给春和芳烧了很多冥钱,我的病也不知道怎么就好了。 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却不相信是给春和芳烧了很多冥钱的缘故。
  说起春和芳来,他们的确是我人生旅途中有过短暂接触的两个陌生的知青。
  那年春天,我18岁,父亲把我从城市送到了农村姑姑的村庄里上学。 姑姑的村庄紧贴着一个大知青点。这个知青点有3、500亩土地,知青多的时候2、300人,少的时候也没有落下过100人。他们有一个偌大的桑园和枸杞林,桑树和枸杞都是20世纪50年代初期种植的,归人民公社所有,设了知青点之后,桑园和枸杞林就归知青点知青所有了。
  我喜欢桑园、枸杞林,更喜欢桑园和枸杞林里的知青。桑园和枸杞林是我疯来疯去的地方,非常活泼的知青使我能够时常想起我出生的那座城市,想起那座城市的味道,想起我的父母。我时常去看知青们唱歌、打篮球、跳绳,以及他们举行的各种娱乐活动。 这样,我接触到了春和芳。 HULING
  在我的记忆里,春好像来自北京,芳好像来自南京或者上海。春是一个白面书生,非常秀气,戴军帽,穿军装,脚蹬一双洗的煞白的解放鞋,戴闪亮的铜边眼镜。他出工干活的时候,兜里或者手上总有一本书,外文的,休息时别人打闹,他就远远地躲在一边看,右手不停地往上托一托眼镜框。这个动作纯属下意识的习惯行为,就像我遇上熟人总要摸摸头一样,没任何意义。春,除了出工干活、看书之外,喜欢拉手风琴。
  桑园里有很多的乱葬岗子,是陈年累月从地里取出的碱性土堆积而成的,春喜欢夜里坐在上面拉手风琴,一拉就是多半夜,拉的都是一些外国歌曲。是不是有人陪着他,我不太清楚;乱葬岗子是村里人掩埋死孩子、死家畜的地方,春拉的手风琴尽管拉得那么好,村里却很少有人去那里听。
  农闲的时候,春只剩下两件事了:看书和拉手风琴。春看的书籍不断变化,但拉的曲子仍旧是一些外国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旋律,就是通过春的演奏深深印在我脑海里的。春不但喜欢坐乱葬岗子上拉手风琴,也喜欢在他们的宿舍里和他们的院子里拉手风琴。春在宿舍里或者院子里拉手风琴的时候,知青点肯定是人最少,最不热闹的时刻。每当这个时间,芳就会出现在他的身边。芳也是穿军装,脚蹬一双洗的煞白的解放鞋。芳是我心目中最为美丽的女孩子形象。我在电视屏幕上初次看到一个纯情女歌唱家演唱的时候,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过后,我才想起这就是芳那时间的面孔和身材。芳总喜欢搬个板凳坐在春的一边,一边听春拉手风琴一边织毛衣,要不就是提桶水在春的眼前洗衣服。芳无论是织毛衣,还是洗衣服总是干干停停,停停干干,脸上荡扬着羞涩的笑,看上春几眼,或者不经意似得对春说,你拉个什么什么,春拉出的曲调马上就改了。芳就会随着春拉出的旋律轻轻地跟着唱,声音非常的动听。春最喜欢拉《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芳也喜欢,总跟着春唱。 修水网
  春和芳经常合作上台演出。那年“三夏”他们到姑姑家的村子里慰问演出。芳唱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春伴奏。那优美的旋律,那动听的歌喉,营造出的那种独特的氛围,把村子里的人都镇住了!他们只好又来了一遍。
  春和芳在他们自己的宿舍前边那样的场面,我在姑姑家的时候,不知道看到了多少次,心里总是有一种非凡的感受和激动,到了秋后枸杞成熟的季节里,我却再也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场面。春总是非常忧伤地在那里自己拉手风琴,身上穿的那件毛衣,我一眼就看出是芳织的那件。我才知道,我每天从广播里听到的那个甜甜的女声是芳的。芳做了公社广播站的广播员,村里的人说,是革委会主任亲点的。
  那年的初冬,我回到了父母的身边,却久久不能忘记春和芳,总想找人打听他们的情况,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打听的目标,因此,时常感到自己丢失了永远也不会找到的东西似的。
  两年之后的春天,我终于可以去了解春和芳的情况了。我的姑姑病了,我和我的父亲要回老家看望重病的姑姑。到老家之后,我问到表哥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我的姑姑怎么了,而是春和芳怎么了。
  表哥说,什么春和芳?
  我说,知青点上那个拉手风琴的男的和那个唱歌的女的,他们怎么了。
  表哥说,呵,你说那个流氓呀,毙了,春天毙的!毙在桑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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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表哥兴致勃勃地向我介绍了春是怎么流氓的。我才知道春死了,芳也死了。芳是让人强奸了,又掐死了,之后扔在了桑园里的那口机井里了。大家把赤身裸体的芳从机井里弄上来的时候,当场就有人说是春干的,春就叫村里和知青点上的人当天打了个半死。
  我说,怎么会哪? 表哥说,怎么不会?那个流氓供认不讳。
  后来,我和姑姑又谈起了这件事情,姑姑对我说,枪毙春的时候,春大喊了一声芳,他的脑袋就开花了,脑浆溅了好远,尸体也没人管,让狗拉零散了;是你姑父把他埋在乱葬岗子的。
  姑姑一边说着,泪水一边哗哗流着,像泉眼怎么也擦不净。
  我木呆了,春和芳就这样深深地扎进了我的脑海里,一直到若干年后的今天,伴随着庭院里米兰花香的飘来,又梦见了他们!面孔臃肿的芳艰难地架着春,芳不停地往春的脑壳里弄着乳白的脑浆……
  接着,我又梦见春和芳跪在我的面前对我诉说着什么,乞求着什么,我却一点也弄不懂……
  我无能为力,便写下了这篇文字,望他们永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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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GANQIUB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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