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到它们,就像见到了久违的乡亲。它们羞涩地呆在一条小巷中,静悄悄的,就穿着在家时的那身衣服,散发着田野的味道,展现着春天的蓬勃生机。 竹筐里盛着的苦艾,饱满肥厚的叶,嫩白粗壮的茎。捏一片叶子轻轻揉动,绿的汁苦的香便染满指头,你看见了广袤的田野,田地边、沟壑里、土坡上,春风吹过,有艾破开泥土骄傲地舒展着身体,一星星,一点点,一丛丛,一片片,它用旺盛的生命力告诉土中的蚯蚓,春天来了。艾的笑是经过冰冻后的笑,艾的味是冬末春初的味。有几个小孩挎着竹篮满世界寻找艾了,他们的欢笑搅动了春风;有几个老妪背着竹篓采艾来了,她们每发现一棵艾,就像偶然见到离家两个月的儿女,目光中满是慈祥…… 一把一把扎着的是椿芽,浑红中夹着嫩黄,细碎的叶配着强壮的茎。江南人家,有哪几家不在房前屋后栽几棵椿树呢?椿树挺直,一棵棵精神抖擞,活出了乡亲的豪气、胆气、志气。椿树高寿,村里八十多岁的木生公就抚摩着门前的椿树问我们,伢崽,你们猜这树多大岁数了?我们摇头。木生公的目光迷离,他望着高耸入云的椿树嗫嚅着说,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栽下了这棵树,我也不知道它多大年纪了,现在还活得这样精神。伢崽,春天到时,你们就来采椿芽,吃了长得就像这棵椿树。 HULING 鱼腥草被春风一吹,就从杂草丛中钻出来,碧绿的叶片上挂着几颗晶莹、饱满的水珠,袅娜的身体在春风中摇曳着,绝美的姿势招来一条小鱼,它用稚嫩的嘴亲吻鱼腥草白嫩的茎,鱼腥草笑得花枝乱颤,散发着醉人的芳香。有农人寻着香味找来,捏着鱼腥草白嫩的茎小心翼翼拔出,一棵又一棵,有一小把了,用清水洗净,剁瘦肉几两,拌匀,放入紫砂锅中微火一炖,那香、那味,齿颊留香、回味悠长。初春的山村,乡亲见面就问,哪里有草呢,吃了降降火,补补身体。知情的乡亲会马上回答,塘涡里的鱼腥草又多又白又嫩,快去扯呢,晚了怕没有。不知何时,鱼腥草招摇进了城市,乡亲们要吃草,还得赶早呢。 灰不溜湫的蕨在集市上见了鱼腥草,恰像一个山里汉子见到一个生活在海边的靓妹,神色慌张,没来由地把身体蜷缩起来,它很是责怪这个多事的老伯,把自己从那个向阳的温暖的山坡上采摘来。它是多么怀念自己的故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丛集在一起,大家互相温暖互相照应。每年冬天,老的被寒风一吹,翠绿的宽大的叶子马上变成铁锈色,生命奄奄一息,但不放弃、不抛弃,仍旧撑着宽大的伞状叶片,为子孙遮风挡雨、荫天蔽地。他的努力得到回报,春风一吹,他的子孙争先恐后摆脱土地的束缚,尽情生长,在微风中谛听老祖父讲述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两个做大官的,一个叫薇子,一个叫萁子,逃到深山中,我们用生命供养了他们……蕨是高贵的菜,家族有着悠久而光辉的传统,于是,它不屑于苟活在这世界上,它被采摘后,在很短的时间内会变成干枯的草。它用自己的方式拒绝人类安排的命运。 修水网 还有小山笋,还有水芹菜,还有荠菜……我熟悉他们,就像熟悉自己的乡亲。见到他们,我表达感情的惟一方式,就是把他们请进我的陋室,与他们对视,同他们交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