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张肇光
在修水县城西南不远的征村乡,有一个叫“塅上”的小村落。奉乡水和武河水在这儿汇集,形成宽淌的赤江河,从东向西,再绕转西北经龙潭峡默默地流出,汇入修河主干道。
在赤江河边形成了一弯月牙形的洲地,座落东北角的长源山,从远处逶迤而来,到这里戛然而止,把它长长的山脚,缓缓地伸向那月牙边上,形成了一块平坦的塅地,先辈们把这地方叫做“塅上”。登上对岸山顶看塅上,就像一挂硕大的木排静静地停靠在赤江河畔,因此风水先生从地理的角度,把这叫“排形”。
后经公社领导、大队干部和人民代表共同协商,并报上级批准,决定公社机关和部门全部搬至塅上重建。从此,这里成了赤江的政治文化中心。
一九九六年撤区并乡时,赤江公社仍是征村乡乡政府所在地。原来静谧无比的赤江河边一隅,开始热闹起来了,变化超出想象,面貌日新月异。
特别是二0二一年集镇改造后,村容村貌迎来翻天覆地地变化。人口迅速増长,高层楼房拔地而起,各类店铺鳞次栉比,街道宽敞明亮,住宅整齐划一,亮化绿化到位,娱乐设施齐全,成了名符其实的修水县城后花园。
我在这里土生土长,对这块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特别是我从学校走入社会,从教室来到田野,与父老乡亲同耕共作的那段日子,让我刻骨铭心,终生不忘。
1969年春,我响应政府号召,下放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离开三尺讲台,来到田间地头。我因不是正式干部,只是一名公立代编教师,下放后停发了工资,取消了商品粮,回到了我的出生地塅上,当上了纯粹的公社社员。当时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接受再教育”的人,连记工员等芥末大的官都不能染指,只能和社员一起老老实实参加劳动,夜以继日地在田地里摸爬滚打。
生产队长姓慎,是一名共产党员,虽然没有文化,但对党对社会主义忠心耿耿。担任生产队长十多年,每天起早摸黑安排农事,带头劳作,苦活累活领头干。在他身上似乎有使不完的劲,走起路来,身子总是往前倾,有一种超越自我的感觉,在我心中他是那么高大。
有一次种玉米,三伏天的太阳,像个火球,烧得人灼灼发痛,滚热的气浪,一阵阵迎面扑来,地面就像一个大蒸笼,让人透不过气来。强劳力挑粪下肥,中等劳力牵线打氹。我刚下放不久,队长让我和妇女们一起下种盖土。
太阳已当顶,看看慎队长好像忘记了时间,还在拼命指挥大家往地里运粪,还叫保管去仓库拿玉米种。我被热浪逼得实在吃不消,就跟队长说: “时间到了,该收工了。”然而他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那边还有一块呢,种完了收工!”!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起码还有三四亩,我伸出的舌头好久都缩不回来。但转念一想,不是向贫下中农学习吗? 队长就是榜样,他能坚持,我为什么不能。把心一横,挥锄盖土,铆足劲干下去。等种完最后一块地时,火辣的太阳已经向西倾斜。
此后,整个夏天我光着赤膊,穿条短裤,腰里扎条长汗巾,全身脱了老皮换新皮,新皮又被阳光烤的油光黑亮,就像过年燻的腊肉,雨点打在上面也不留半点水渍。我戏称这叫 “脱胎换骨”。
生产队的农活最苦莫过于整迟禾田。那些田泥脚深,下到田里烂泥齐裤裆,而且都是在三源四叉(地形复杂),“麻鸡婆”(一种咬人的小虫)特别多,人站在耙上,满腿黑一片,一个个小包块立即红肿起来。开始痒得钻心,一抓过后,鲜血渗出,痛得难受。
遇上变天下雨,人们谈虫色变,提起这农活,大多数人往后退缩。每当这时,我耳边就响起一句口号:“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不就是几只虫子吗,有什么可怕的?我就自告奋勇地去找这苦吃。当然必要的防护措施还是不可少的,必须穿上长裤,把裤脚从螺丝骨边扎紧,连裤子踩在烂泥里。上身的长袖衣服也从脉门边扎紧,这样麻鸡婆就无孔可入。
由于泥脚深,人又矮小,提耙时不能拉耙绳,只能拉耙杠,这样才能使得上劲。队上那头大水牛,肚子拖在泥面上,尾巴在烂泥里一拖一甩。一天下来,腰酸背痛不说,整个人就成了一个泥菩萨,只有一对黑眼珠在转动。
栽禾是个技术活,不但要双手紧密配合,而且要腰劲好。尽量少伸腰,你一伸腰,人家就栽了几行,转眼到了你面前,逼得你手忙脚乱。我以前读书放农忙假,受过父亲的严格训练,牢记着“栽禾莫乱,两手提上”,说的是栽禾时心要专心致志,还有三层意思,一是严禁右手枕在膝盖上,那样你右手从左手拿秧再伸出栽到田里,花去的时间长;二是左手也不能枕在膝盖上,要紧随右手而动,以缩短右手运秧的距离;三是双手提上,禾行就能栽成一条水平线,不会形成斜行,可以增强整体观感,还能使稻田通风良好。
腰劲是练出来的,头上一两天,伸腰次数多,到后面就习惯了,一莳禾从起点到终点基本不要伸腰。分秧的速度,在于左手食指和大拇指搓动,平时没事时在家里拿苧麻练手,不但要速度快,而且要分得匀。杂交水稻每蔸1-2根,常规品种5-6 根。由于掌握了栽禾的要领,加上刻苦练习,我在队上,很快成了栽插能手,和队上几位高手,都可以一争上下。还曾到附近大队参加插秧比赛。
收割稻谷是一个力气活。那时没有打谷机,收割机更是没有见过,用的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镰刀,方桶,禾秆,搭栅等原始工具。打禾时,双手卡紧禾桠,胸前一下,背上一下,把谷粒打脱在方桶里。“双抢”(抢收抢种)时,生产队早上集体吃饭,每人蒸八两米饭。头两天只能吃下一小半,三天后全部吃下肚还觉得不过瘾,半昼还要回家吃碗稀饭“打点”。
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不怕吃苦,敢于吃苦,两人抬个方桶过坵,禾折不下,搭栅在内,一般要上等劳动力能干得了。我以瘦削的身躯,硬是咬着牙和人抬过三四块田。收工时不打空手,和别的男社员一样,挑着满满的一担湿谷,送到晒谷场上。
晒场打豆子,是一个又脏又累又热的苦差事。豆秆不管晒得多干,太阳一阴,马上回“晕”。因此打豆子要对着中午火辣辣的太阳干。打完一面,翻过来晒两盏茶工夫接上打。特别是连枷那玩意儿,不掌握巧劲,光凭大把力气使不动。我在自家地场里不知练了多少回,手掌血泡不知磨破多少次,总算能“四两拨千斤”,轻轻地就能使得它风车般转动。
有时碰上“漏伏天”,中午出现雷阵雨,男女老少一齐上阵,那场面才叫壮观。男劳力一阵连枷“噼啪”而过,妇女们立即赶过来收豆秆,老年儿童扫帚翻飞,掌谷筛的除尘去杂,四五部风车“咿呀”声不绝于耳,一篓篓金黄的豆粒马上进屋,只等第二天晒干入库。碰上雷雨来得急,个个成了落汤鸡,但人们脸上却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我这个文化人也有忙里偷闲的时候。当时文化大革命正在如火如荼,大幅标语和各种宣传专栏铺天盖地,这些事就成了我们“再教育对象”的专利。做这些事都是由大队革委会抽调,另发工票参加大队年终分配,一年下来也可分得百把几十元钱。
我们也乐于做这些事,一是发挥了我们毛笔书画的特长;二是体力上可以得到一定的休整;三是不要在太阳底下暴晒。不过有时也碰上一些尴尬之事。一次大队要办一个专栏,刊名为“把无产阶级专政进行到底”,刊头画是一个铁拳下,几个牛鬼蛇神缩成一团。但因大队没有五彩颜料,跑到供销社又没有卖,上面时间又定得紧,我只好用墨汁代替颜料完成了这幅刊头画。
专栏办好没两天,麻烦事就来了,有人向大队革委会举报:“这人对下放不满,把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画成一只黑手”。以后在大会、小会检讨了多次。最后鉴于我平时劳动态度好,才勉强过了关,差丁点就要挂牌游塅了。
接受再教育的两年中,在贫下中农的帮助下,特别是通过老党员慎队长的言传身教,我的思想,身体,农业技术等诸多方面转变都很大,农活中的摸泥撒种,扶犁掌耙,栽割扯搭,团秆砌墈……基本样样拿得起。从体型肤色,技术架势上品评,都称得上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社员。
由于接受再教育出色,得到了公社党委的重视。后来新华大队组建“青年班子”,让我到大队革委会担任文书兼会计工作,不久又调到公社任会计,1972年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公社到建乡后,一干就是四十多年。我的农活基础扎实,每逢驻村挂点,都能和村民打成一片,撸起袖子一起干。在劳动中了解更多情况,开展思想工作,任务在不知不觉中顺利完成。在工作遇到困难时,也能坚靭不拔,迎难而上。真的应感恩家乡的熏陶,和两年多的艰苦磨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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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肇光:男,农业经济师,网名“岁寒一友”,一九四四年出生,一九六四年参加工作,《古城旧梦》特约作者。曾任小学和农业中学教师,生产大队、人民公社、乡政府会计,农业经济管理员。兼任乡人大主席团秘书,乡扶贫移民办专干,《修水报》通讯员,在省市县报刊杂志上发表过不少文章。毕生主要从事农村财会和农业经济工作。业余爱好文学创作,毛笔书写,草拟对联,乐为乡邻拟写春联、喜联、挽联,操办红白喜事,深得乡邻口碑。有拼搏向上的精神,宁折不弯的性格,迎难而上的决心,一生坎坷,但从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