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言
黄庭坚(1045——1105),字鲁直,自号山谷道人,洪州分宁(今江西修水县)人。北宋著名诗人、词人、书法家,号称诗、书、画三绝,为盛极一时的“江西诗派”开山始祖。其诗与苏轼并称、词曲与秦观齐名、文章辞赋兼长,书法列名宋四大家,是一位艺术成就横绝古今的文坛巨擘。
实话实说,我写这本黄庭坚传,准备的时间很长,较真起来至少有二十年以上。可以说是纸、笔时代的一桩未了心愿,一直拖延到电脑、键盘时代来完成。不过,对才疏学浅的我来说,为黄庭坚这样一位成就卓著而又多存争议的历史文化巨人树碑立传,又要达到一定的可读性和学术水准兼而有之的既定目标,显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甚至是十分困难的事情。因此,用忽悠自我的话说:与其早种薄收,盲目播洒;不如晚种广收,厚积薄发,或许真能修得正果。
作者自认为此生著定跟先贤黄庭坚有缘,因为我也是吃修河水长大的修水人,是山谷地道的同乡晚辈。至今还记得上小学时的第一次郊野踏青,就是随老师和同学到位于县城对岸的南崖山谷公园参观游览。可以说从少年时代起,一代文豪黄庭坚就是我十分崇拜的偶像。
一九七四年高中毕业后,我随家下放到紧靠南山崖的宁州农场当知青,几乎天天都要经过当时已破败不堪的山谷公园。一九八〇年我回城当了一名工人,因不满足于现状,我决定参加高考,以实现儿时就有的大学梦。由于受“文革”的影响和耽误,本人的文化基础较差,不得不自费到县教育局在南山崖开办的补习班补习。在紧张的学习之余,写过一篇曾自以为傲的散文习作“南崖游记”,这篇压在箱底多年的文稿,我至今能背诵得一个八九不离十。
到一九八二年,我如愿考入江西大学中文系学习。当时年轻气盛的我,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啃过几本大部头的经史巨著后,信心极度爆棚,幻想着要在文学领域一鸣惊人。有感于历来为数不少的黄庭坚评传、传略之类,存在的要么太过于学术化,难以读懂;要么作者的功力不够,失之严谨的问题,曾萌生出要撰写一本较权威的、普及型的“黄庭坚传”的想法。以填补黄庭坚研究领域的此项空白。
到了大四,我把当年学校图书馆能找到的有关黄庭坚的全部资料,几乎一扫而光地研读了一遍。对于黄庭坚存世的2000多首诗词不仅全部粗粗过目了,而且最高峰时能背诵其中的三分之一。做毕业论文时,我讨巧地选写了有关黄庭坚诗歌用典的论文,不仅顺利入选本校文科应届毕业生优秀论文集,还享有单独答辩和刊登校报的殊荣,着实让我在离校之际风光过一把。
分配到省直机关工作以后,我将毕业论文稍加整理修改,又沿用《论黄庭坚诗歌的用典及其艺术手法》的旧题,顺利地发表在省级社科学刊上。高兴激动之余,大学未了的那一桩心愿,自然又涌上心头,使年轻的我又有过一阵乘势而上、再鼓余勇的强烈冲动,并一度闭门谢客和付诸了实际行动。然而,不知撕碎了多少张稿纸,拍打了多少次脑袋,“黄庭坚传”仅写了开头寥寥数千字即难以为继,不得不搁下笔来暗自叹气。我不止一次地感叹自己志大才疏、眼高手低,从此算是绝了心中作传写书的念头,只能是安于机关“刀笔吏”的营生,对人生许多无法圆满之事,只能是感到无奈而淡然处之。
在机关历练几年之后,竟然也混出了点名堂。在不知不觉中,我成了机关公认的擅长“八股公文”的高手。那几年,没完没了的日常工作就是公文写作,领导讲话、总结、报告写了无数,积案盈尺,做的是领导的“传声筒”。经本人炮制的不少经典文稿,往往以领导的名字在报刊上公开发表,我只能偶尔在领导大名之后挂靠一下第二作者的名头。想想自己辛辛苦苦、劳神费力“爬格子”创作的东西,竟然不属于自己,就象机关小饭堂的大厨师做出精美饭菜自己只能用舌头舔试一下味一样,久而久之,总不免会心生怨气和心理失衡的。好在此时我对机关文字套路驾轻就熟,能够节余领导特许的大量写作时间。于是在炮制公文“文字游戏”之空隙,我又有了大把的自由支配时间用来看书学习。
年富力强的那几年,我读书成瘾,古今中外名著无所不读,经史子集无不涉猎。读书看报既多之后,又逐渐摸索了一套适合自身的“记读、精读、泛读”并行的读书方法。与此同时,有关黄庭坚的几篇读书心得,也不算太难地变成了研究黄庭坚的学术论文在省级以上刊物公开发表。如此一来,我又有了那么点“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犹可追”的意思。
人有了点成绩之后,坏处是容易忘乎所以,不知道自己是吃几碗饭的,一言以蔽之曰:就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好处是站上一定的制高点,揽众山于眼底之后,容易这山望着那山高,会极度不安于现状,从而思量着作些改变。
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不顾朋友的劝阻和单位领导的挽留,毅然踏上了“一时多少豪杰”的南下深圳之途。到了改革开放前沿之地,原本以为从此可以摆脱写手的行当,几度试水和四处碰壁之后,才知道自己除了能卖机关公文这张“狗皮膏药”之外,别无可以谋生的长技。几经辗转之后,我不得不“好马”再吃回头草,到某一个区直机关任职并重操起旧业。
经过近二十年的打拼,转眼间自己就过了“知天命”之年。回顾起始迄今的行迹,虽说没有干出什么值得夸耀的业绩,但一手文字功夫总算是被认可了的。这些年来,我利用公事之余,发表过学术论文、散文、报告文学及新闻作品数百篇,加上个人专著和与人合编的几本著作,凑拢来的文字数约可以五十万计。虽然也获得了不少奖项,但真正能令自己满意的并不多。在我创作众多的文学作品中,除了应朋友之请,译写了几篇黄庭坚有关荔枝的诗文被收进《丹荔雅韵》一书外,多年未了的心愿随着岁月的流逝,似乎又渐渐淡忘了。
真正激发和促成我写这本书的机缘,终于在二〇一〇年的初夏不期而至。记得六月四号那一天,因工作关系,由我主持召开了一个有关城市旧村改造拆迁的新闻发布会,会后照例要与众多的媒体记者把酒言欢。酒酣耳热之际,电视里刚播出的一则“黄庭坚书法砥柱铭成交超四亿,打破中国艺术品拍卖最高纪录”的新闻报道,立刻成了老记们热议的话题。不过听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之后,令我郁闷和困惑的是:对于北宋文学大师黄庭坚,不少记者却并不是知其文而知其人。有的说他好象是唐朝的诗人、画家、书法家;有的则错说他是南宋诗人,甚至有的把黄氏书写的魏征的《砥柱铭》文,误认为是黄庭坚自己的文章。我想,通常老记们是文化层次较高的群体,非大学学历者很难涉足这个行业。而他们对黄庭坚其人其事仅略知一二的现实,说明了山谷的知名度在当今的整个社会层面,比我最初的想象有着巨大的反差,或者说存在着很大的正负比差距。
也许是新闻发布会后的说“黄”情景,触动了我脑海中的某一根敏感的神经。那些日子我总是在想,为什么无论在什么场合一提苏东坡的大名,连市场上买菜的大妈也是耳熟能详,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但一提起当年与苏轼齐名的黄庭坚,如今已是知者为数寥寥,甚至在较高文化人群中也是所知不多。对此,我一度是百思不得其解。论才学,苏、黄均是不世出天纵之才,并称为赵宋文坛的双璧;论影响力,虽然东坡诗文、词曲独步古今,山谷与之相比略逊一筹,仅就对后世的影响及文学流派传承而言,黄山谷反而是超越其师苏东坡的,这在学术界也早有定论。至于两人的知名度为何出现如此大的反差,肯定其中蕴藏着某种值得深究的原因。为此,我利用互联网快捷的便利,搜索找来大量有关苏、黄的研究资料以及二人的传世诗文、辞赋作品,进行了多方位的比较和研读,经过缜密的思考和研判,至少得出了以下两点结论:
其一,苏、黄均是一代诗词大家、文章大师和书法巨擘。苏轼天赋过人,走的是一条先赋型的创作道路。其以纵横才气挥洒出来的作品,不拘一格,气势蓬勃,饱含深情,较能引起大众的共鸣,并在文化学术界,乃至民间交口传诵。黄庭坚凭勤学苦练而成才,走的是一条后致型的创作道路。其以书本为师苦吟出来的作品,章法严谨,张弛有度,深蕴理趣,较能显现作者的深厚的学养,为后学所竞相效法,然而多所受限在书斋和文人圈子之中。
其二,苏、黄有师徒之谊,礼仪上已分先后。东坡一生风流倜傥,具有迷人的个性魅力、令人不服不行的女人缘和跌宕起伏的传奇经历,很容易成为历代戏剧家、小说家和学术研究者攫取创作题材的首选。比如在明、清经典小说《水浒》、《三言二拍》中,我们都能看到苏大学士活跃的身影。在地方戏剧《苏小妹三难新郎》等剧目中,苏东坡凭空多出的一个才貌双全的小妹,也让人啧啧称奇和浮想联翩。特别是林语堂先生解放前夕用英文写成的《苏东坡传》,不仅名列当年美国十大畅销书前列,还有多个翻译版本出口转内销,在国内大受热捧和广为传播。凡此种种,都对“苏东坡热”的兴盛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与苏轼明显不同的是,山谷一生虽然亦是风月场中的常客,晚年也有着两遭贬谪的坎坷经历,但其人个性沉稳和官场极不如意,加上长期背负着形式主义代表人物和“掉书袋鼻祖”的不实之名,黄庭坚丰富多彩的人生与其数量庞大、门类齐全的文学作品一样,在南宋高宗朝大受推崇和盛极一时之后,随着岁月流逝,时过境迁,逐渐被束之高阁而蒙上了一层砖厚的岁月浮尘,以致较长时期以来,只能是在文人学术圈、书斋中颂其诗、知其名,圈外则多半是其文不彰、其名不扬。
解开了山谷知名度不彰之谜,我心豁然开朗,尤其是对自己以前存在的不谙熟佛、道经典的弱项作了补强之后,内心又有了一种相比以往任何时候更为强烈的创作冲动。于是,旧事多年后被重提,我终于下定决心,要创作一本权威性、可读性、学术性兼而有之的黄庭坚传记,并列入了我在2012年的写作计划日程。为了写好这本书,了却多年未了的心愿,今年之初我即紧锣密鼓地开始了进一步搜集资料,甄别史实材料、制订写作提纲等基础性工作,并明确了写作此书三个必备的选项:
一是让黄庭坚这个历史人物一生的悲欢哀荣得以真实展开,是本书精心撷取的独特视角。全书以叙述其生平始末为主线,大体按照应运而生、少年神童、青年出仕、晚年谪居、生命终了的五个时间片断的顺序进行。开头部分参照林语堂先生写《苏东坡传》的笔法,全景式描写孕育文化巨人的修水人文环境。除首章之外,在全书各章节穿插分析评点山谷的诗、书、词、文等经典名作,主要让作品说话,依靠作品甄别和丰富山谷的生平行状,使传记既有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又能展现一定的学术水准和推出一些人所未道的研究成果。
二是在尊重史实、追求传记真实的前提下,并不排斥适度的文学艺术推演、想象和夸张,以增强作品的可信度、可读性和趣味性。比如有关黄庭坚的生平行状,大都采自于正史和信史记载,并尽量与山谷作品自身透出的信息相互应证。对于有争议和存疑的,即便是趣妙横生的传奇故事,也要坚守宁缺勿滥的取舍底线。比如对初稿已采用的,出自《修水县志》记载的有关黄庭坚“吃芹菜面而悟前世女儿身”、民间“山寨版”的“少年山谷江州对联智胜群童”和“山谷与东坡泛舟修河对诗”等几则故事,尽管颇能吸引人的眼球,由于失之于荒谬离奇,经不起用史实考证和推敲,最后还是被忍痛割爱而删除掉了。
三是对于历来存有争议的黄庭坚文学艺术成就评价问题,始终坚持实事求是、与时俱进和以理服人,自觉摈弃个人的主观偏好和感情色彩,尽可能做到客观公正和褒贬适度。在征引史料翔实的基础上,紧密联系黄庭坚所处的历史条件、时代背景和文化环境来全面评价黄庭坚的文学创作的得失,在肯定其卓越艺术成就和高尚道德情怀的同时,并不遮掩其在“熙宁变法”时期的因循守旧,以及“恋风月、好女色”的某些性格缺陷。既要恰如其分的评价他的历史地位,还要准确找到其个性行为与国势由盛转衰而文风登峰造极的赵宋时代关系;站在大历史视野的制高点上,把人物个性矛盾和复杂的东西揭示出来,尽量还原主人物与相关历史的本来面目,也即是尽量还原或接近历史的真实。此外,在叙述语言上,尽可能展现个人的风格特点,做到朴实、精炼,又不失幽默,尽可能适合不同文化层次的读者的阅读习惯,以期收到老少咸宜、雅俗共赏的艺术效果。
写作提纲和创作目标既定之后,我从今年的四月二十三日开始动笔,经过为期半年的伏案埋头,到十月“黄金周”期间,终于算是大功告成。我非专业著书立说人士,平时要上班工作,完全靠利用业余休息时间写作,半夜加班加点是常有的事,同时几乎耗尽了所有双休日和节假日,腰酸背痛和辛苦付出,自不待多言。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看着电脑U盘中洋洋洒洒20多万言的方块文字和打印出的一叠厚厚的书稿,欣慰乃至亢奋之余,略作休息调整之后,我又马不停蹄地对主要章节作了大幅度的修改。着重对带总结性的第十七章《泽被后世》作了较大的加写、订正,使之能与第一章《人文修水》首尾呼应,形成本书独特的叙述风格和完整的体系架构。如果说黄庭坚的传奇经历和坎坷人生是构成全书主干的话,那么本书的一头一尾就是它的枝叶,从枝叶发芽开始,到茁壮成长,到最后结出果实,一切是那么自然,那么的顺理成章,最终挥洒出的是一道任谁都无法临摹复制的特别风景。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这是陶渊明先生把酒玩世后的深有感悟之言,他认为人生之历程在的历史长河中只不过是白驹过隙,青春转瞬即逝,岁月不可挽回。是呀,人生的旅程就象是在一个圆形的运动场地跑步竞技,不论你是大开大阖的迅跑,还是小旋小转的挪步,也不论你跑了多少个圈,最终都得要回到起始的原点。尽管事理如此,不过人生的历程却是迥然不同的,无论你痛苦也好,快乐也罢,生命的意义和目标是自己定义的,它只属于你自己,别人无权赠与或分享,而且千万要记住:体力的竞跑是有起点有终点的,智力的竞跑有起点而无终点。
拙著《黄庭坚传》付梓之际,照例要邀请名家或者再劳驾自己写上一篇冠冕堂皇的序言,为避“拉大旗作虎皮”之嫌,我还是选择自己主动往自己脸上“贴金”,这样更亲切,罗嗦一些亦无妨,反正自吹自擂也似乎从不需上税,是为自序。
序 言
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李 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