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人的早晨

   早上的草原
   像一把釉色很薄的奶壶
   牧羊人只抿了一口
   就白了黑了一夜的蒙古包

   邻家的犬或早起的炊烟
   熟悉得连招呼都免了
   许多许多月亮
   圆圆的在叶尖上滚动

   牧羊人从不在早上吆羊
   只让草香牵引着羊群
   一会儿功夫
   羊群上了天
  
   在一枚手表之下，致W.R

   六年了，我习惯潜伏
   在一枚手表之下
   我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在它的敲打声中
   各得其所

   昨天，这两枚好看的指针
   像耶稣的十字架，或者交警的两只手
   把我从蛛网密结的道路上
   解救出来

   今天，没有比今天更残酷的事了
   我所走着的每一段路
   像导火线一样
   总会在它年轻的眼角
   引爆伤痕

   明天呢，明天或许无法预见
   或许表链残损表面皲裂表针静止
   但它环护如蛇
   奢望着手腕这一寸之地
   打通时间隧道

   它原本坚实的步子渐趋迟缓
   甚至赶不上北京的日头
   却是永夜得以突围的神器
   让我在游击多年之后
   仍然像人一样
   活着

   2012，世界末日到来之前

   在城市宅久了
   我企图把麦地果园河流和诗歌统一起来
   安置于时常驻足的梦境之内
   随心所欲地亲近眷恋或热爱着
   因为我有十足的理由害怕
   死去前
   无缘一见

   天堂有情人河吗—缅怀九年前所有在SARS中死去的人们

   明年这个时候
   咱们踏青去
   去河南 那是咱们生长青梅的故乡
   去河南的情人河
   寻着两块小石头
   安上春暖花开的名字
   不累吧 那就去河南以南的云南

   明年这个时候
   咱们踏青去
   去云南 那是咱们滋养蜜月的土壤
   去云南的情人河
   同着阿鹏和金花
   在蝴蝶翻飞的合欢树下唱情歌
   不累吧 那就去云南以南的海南

   明年这个时候
   咱们踏青去
   去海南 那是咱们有第三者后的第一次远航啊
   （你说 真幸福 只有孩子是咱们的第三者呢）
   去海南的情人河
   亲吻天之涯海之角
   那两块署名地老天荒的石头
   不累吧 那就去海南以南

   明年这个时候
   咱们踏青去
   去海南以南
   海南以南是天堂
   善良的人们啊
   请告诉我
   天堂有情人河吗

   春天，我没有土地好多年了

   到我手里，我已经没有了土地
   我不当农民的儿子好多年了
   我不关心春天好多年了
   春天就是一个婊子，很多人都在为婊子写诗
   都在经营着给婊子下种的事

   而这些统统跟我无关，沾春带色的事统统跟我无关
   我痛恨写“春色满园关不住”的诗人
   我没有土地好多年了，我是个不孝的儿子
   我没有土地给活着的母亲盖所房子
   只能给死去的父亲安置一个盒子，又是清明节了
   但愿父亲没有怪我，他知道，我没有土地好多年了

   记不起有多少个春天我没有土地种植我的庄稼了
   我只好把老婆拾掇成土地
   黑灯瞎火的把庄稼种在老婆的肚子上
   我的活干得一点都不地道
   我的庄稼无视农作物的生长规律
   老婆很想帮我找到曾经惯熟于心的规律
   叫我趴在她的肚子上接接地气
   听听庄稼拔节的声音，老婆说
   等庄稼收场之后，你也该忙活了
   给庄稼寻条出路吧

   我坐在北京我妹的马桶上

   我坐在马桶上
   我坐在北京我妹的马桶上
   我坐在我妹排毒养颜刚坐过的北京的马桶上
   读一本80后诗选
   我哥也坐在马桶上吧
   我哥坐在深圳的马桶上
   我哥利用解手的时间坐在深圳的马桶上抽烟
   我哥习惯在马桶上抽烟有好多年了
   我哥说钱和马桶里的污物是亲兄弟

   点钞机和下水道的声音多么的相似

   这个时候,我弟给我来短信了
   我弟坐在加洲某大学的马桶上给我来短信
   我弟喜欢在马桶上思考问题
   我弟被国际学术界誉为马桶上的思考者
   我弟出版了很多民俗学方面的专著
   包括现代马桶由考和茅厕的起源衍变
   读着我弟短信的时候我的mobile响了
   老家邻居在电话里喊
   丑娃,你妈上茅厕时跌断腿了
   都怪那地不平呢

   春天（外6首）

   谁给你这种权利
   把少女的衣服剥离得越来越少

   桃花

   靠运气上位，一树炒作了几千年的新闻
   至今还奶着无数个狗仔

   蜜蜂

   深度花痴病患者，一辈子的劳动所得
   最后被经纪人抢走了甜头

   柳树

    “飘柔”的形象代言人，和春私奔的念头一萌芽
   就被春太太抓住了无数条小辫子

   青蛙

   值得网络尊敬的苦吟诗人，为了春天那点事
   整整打了一个冬天的腹稿

   乌鸦

   和熊猫同一个党派，却站错了队伍
   一个誉为国宝一个受到诅咒

   清明

   古今流行的行为艺术，只有把所有给养都烧掉
   才能抵达亲人的手中

   清明，写给初恋的祭词

   十年前，12月12，一个规划中的祭日
   我顺着冬天的脉络穿越街道
   走向她的窗口，一位谋杀我初恋的杀手
   那一刻我的脸上圣光普照
   大雪应景而落，安魂曲在我周围展开

   我怀着赴死的心走向杀手
   向她讨要失血已久的初恋手稿
   但她已经不屑于和一个行将就木的人理论
   这是杀手所必备的矜持
   如果要把活做得干净利落一刀两断的话

   当时，我很想模仿杀手的表现形式
   耸耸肩或者挥一挥衣袖
   藉此消解笼罩在喉结上方的刀光
   街灯还是一盏接着一盏被悲恸和绝望唤醒
   从那一刻起，我的故事打上言情标签
   得以一夜走红，小镇人们的嘴唇

   而我已经管不了这些，人们不知道那些手稿的意义
   我开始拼命追赶，沿着杀手遁去的方向
   追到中途，我的小腿开始发颤
   我的人生里没有类似的经验支持我继续追下去
   接着，我的头脸也开始胀大起来
   眼睛里布满挥霍不尽的黑夜

   随着手稿逐页把我从主语的位置删去
   我突然触摸到杀手沿途留下的血迹
   攀附在枯萎的玫瑰花瓣之上，在黑夜尤其摄人心魄
   这好比一则偈语，让我在窒息中打开天窗
   这个发现最终节约了殉道者的一次死亡

   那一夜之后，我照常长大成人
   照常尊重老人和爱慕女孩
   但这一切并不等于我已经成功越狱
   因为事过多年，我仍然在静夜种植着
   杀手曾经赠予我的土地，在那里
   五谷丰茂，长势很好

   来自地下室的报告

   天空不赶集的当口
   地球正黑灯瞎火地打理着生计
   一条条节骨眼上镶有红绿标签的河在换着姿式交媾
   由钢筋水泥堆积的立体构成不怀好意地张扬着
   想帮杜甫一把
   哄哄穷酸了一千多年的寒士

   顺着张贴在电线杆上的数码图腾找过去
   房托把一格格为我度身订做的地下产品向我展示
   他丰富的唾沫如酒饼般发酵着我的思维细胞
   想起了冀中地下战的当儿也让我想起了美国9.11
   东洋人抓不着
   拉登的飞机撞不着

   虔诚地接过芝麻开门的巫咒后
   我的诗歌顺着三平米大的火柴盒疯长
   整个生产流程蟑螂可以见证
   因为我们是唯一可以互慰的生物
   虽然进化的过程不一样
   但都不在乎对方有多少个子儿

   当我扛着一副显示知本家气质的厚镜片
   在各类报纸上寻找一条学名生存的偈语时
   有一丝漏网的风溜进地下室里
   迎着线装书排泄出的爱情残渍打了一个响鼻
   这时候农村正热恋着城市
   这门远房阔亲戚
  
   沙漠祭事

   化石是通过时间隧道的唯一接头暗号
   想要刺激生物界的兴奋
   只有直接与鱼骨对话
   谁是原罪的滋生者

   漠野一泻千里地哭诉
   让雷击把地火引燃吧
   山丘 河流 恐龙的尸骸
   这是对暴君的控诉

   遭遇遍受诅咒的暴虐者的舞步
   神袛只能旁立而泣
   那尘封已久的马吃夜草的声音啊

   谁在祭海台举起经幡
   那些掌控生命的图谶
   一如既往地肆虐在古化石的血脉之中
    悬棺一样攫住你的眼睛
   谁能解读这部灭绝人性的考古
   那些风沙腌制的经卷
   将是一切不朽中的不朽

   天河里有鱼吗
   即使比鳄鱼残忍一千倍一万倍吧
   高高在上的天河啊
   那位背井离乡的新贵移民

   这注定是一次穿越地表的人生苦旅
   所有季节无可避免地失陷
   那些仅供祭祀的生物孤本
   缘附着历史渊薮的回声
   千万里滚滚而来

   三毛，一个让你十辈子失重的女人

   想起三毛
   就想起一群黑蝴蝶五彩缤纷

   漫山遍野地穿过你素面朝天的发丛
   就像穿过李商隐的《无题》
   一样雅婉深沉

   令沙漠蔓生出柔情似水的诗之精灵

   远足四海的水手啊
   那个让你十辈子失重的女人
   一幅藉清泪无边晕开的工笔精品

   从关关雎鸠的长歌短咏演绎成1991年的葬花魂

   是上帝拉响了铃声吗
   福音书珍藏在北纬14°
   哭泣的驼峰之中

   而那些串满桑叶气息的烟圈啊
   已经被整个世界的语言所引申

   从此 无数个雨打巴山的夜晚
   在男人嘴边
   一茬一茬地 邃然成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