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后门旁边有一条土路,顺着土路走,过一个高速公路的下面的桥洞,土路就蜿蜒曲折往山上爬了。路两旁没有工厂,也没有店铺,更没有住房。我一个人走着,偶尔有摩托从身旁驶过去。暮色渐浓,但我一点都不害怕,在这样一条行人稀少的路上。 走到水库堤坝的时候,我看了一下时间,从厂门口开始我走了十三分钟。十三,这可是个不吉利的数字。难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坝上没什么人散步,大概是进入秋季,日子一天比一天短了。下了班走到坝上要十几分钟,玩不了多久天就黑了。我缓步走着,堤坝上并不干净,有瓜子壳、一次性快餐盒、易拉罐、矿泉水瓶等垃圾。 天渐渐黑了,我不想回去。那身后璀璨的灯火,我不要,我只想把自己交给一片黑暗。我找了一个地方躺了下来,睡在柔软的草地上也和睡在床上一样舒服,我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HULING 是谁?是谁的哭声?我听到有哭声,是一个女孩子的哭声! 我循声找去,迷朦中看到一团白影。我说,小妹,天都黑了,你一个人还在这里啊!这里荒山野岭的,不安全啊。她抽泣着说,我想家啊,我四年没回家了。 我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说,你为什么不回去呢?过年的时候可以回去的呀。她幽幽地叹口气: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我纳闷:怎么回不去了呢?正要问她,她开了口:我们也算是有缘,我就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吧。 我的家在赣西北一个叫东岭的地方,那里栽满了桃树、梨树。春天,屋前屋后到处开满了红的桃花,白的梨花。梨花比桃花开得要晚一些,不知为什么,我不喜欢梨花,只喜欢桃花。我会背诵古人很多写桃花的诗句。不过,最喜欢的还是这一首词:风舞纸鸢飞,雨润千山绿,已是…… 她停住了,沉思了一会儿,很惋惜地说,哎,曾经背得那么熟的句子,现在也不记得了。自从那年春天我离开家,我的手就再也没沾过书了。在那之前,我是一个成绩非常优秀的学生呢。我的班主任把我当成一个宝一样,学校的老师,没有一个不认识我的,他们都预言我一定能考一个好的大学。所以,那时我实在不忍心把我辍学的打算告诉我的班主任和其他老师,我不能伤害他们。后来,我来了这边打电话回家,听三哥说,班主任和校长去了我家好多次,要家里无论如何把我叫回去。他们说,要对学校负责,对东岭村负责。更主要的是,要对你们唯一的女儿桃红的前途负责啊。他们也发动学校捐款,可是对于父亲昂贵的医疗费用,无异于杯水车薪。 xiushui.Net 来到东莞这边后,我很快就进了一个制衣厂,我们村冷水坑有户人家,姐妹几个都在厂里做事,有一个还是做生产主管。要不是她是主管,我这个生手还进不去呢。进厂后,我学踩平车学了一个月,就是车间里做事速度比较快的了。 在我们制衣厂上班,工资都是靠加班加出来的。晚上加班加到十二点是常事,如果是赶货,加到两三点也不稀奇。我一个月只出去一次,买点日常用品。平时就是拼命的做事,当我一次又一次把做好的货抱给收发员的时候,我知道,我手上抱的,就是钱,就是给父亲治病的药。 我说,小妹,你们厂在哪里啊。有时间我去找你。 她说,你还是别去吧,去了也不一定找得到。我们厂外面没有挂牌的,在外面看,它很象一栋出租房。我们是一个小厂,才三十几个人。布料仓库在一楼,做事的车间在二楼,宿舍在三楼。我说,那不是三合一吗?这是违反规定的啊。 她侧过头来问我,什么叫三合一啊?我不懂。我说,这样的厂你不能做啊,赶紧辞工找过一个吧,这样非常危险,一旦发生火灾,你们都有可能会没命的啊。 xiushui.Net 她说,没那么严重吧。怎么会有火灾呢?我们老板说不会有事的。我们老板可赚了不少钱呢,经常车间里面到处堆满了衣服,有时走路都没办法走,连过道都是一堆一堆的。老板为了防小偷爬窗户进来,所有的窗户都钉上了密密的铁丝。我们简直就象坐牢一样,被困在一个笼子里。 我说,我要举报你们老板,这样的厂,一旦发生火灾你们只有等死。告诉我你们在什么地方。她说,我们在十里铺19号。 她站起身说,我要回去了。我也站起来,说,我送送你吧。她的身影往前前飘去,我跑上去追她,却一脚踩空了…… 我醒了,原来是南柯一梦。我望望四周,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我请了假,费尽周折找到了那个地方,等我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在那栋楼下面,一个满头白发,穿灰色上衣青色裤子的老太太低头在烧冥纸,一边往盆里放纸,一边低声念叨着什么。 桃红!桃红!原来你是屈死在他乡的冤魂啊!我在心里呼唤着。 老太太就是住在制衣厂对面楼的,三年前的火灾她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本文来自修水网 她说,那天晚上,她是被一声声凄厉的救命声惊醒的。浓烟呛得她一连干咳了几声。她没来得及穿鞋跑到阳台上,尽管隔一条街,还是感觉到一股热浪扑过来。楼下站了很多人,他们一个个束手无策,因为仅有的一扇卷闸门,人们没办法打开。人们只有寄希望于消防车能尽快赶到。 困在里面的人渐渐不喊救命了,他们拼命地扯着窗户的防盗网铁丝,可是那毕竟是铁,甚至有可能是钢啊。你看看,那些铁丝,被他们拉弯了一点,也只是一点点。 我抬头,看见那些被烧黑的铁丝,有的确实略微弯曲了一点。 要不是那个叫桃红的姑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桃红偷偷地配了一把上楼顶的那扇门的钥匙,当大家都象老鼠一样乱窜,哭爹喊娘的时候。桃红正在找那把钥匙。可是桌上没有,抽屉也没有! 滚滚浓烟开始象海浪一样扑进进桃红的宿舍了,她翻开枕头,被子,还是没有。只好把铁架床拉开,原来掉到地上了。她拿着钥匙,带着众人往楼顶上冲,打开那扇生死之门。大家到了楼顶上,终于松了口气。 “小月呢,怎么不见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HULING 桃红马上转身冲下楼梯,她的老乡想拦阻她也没来得及。 后来人们在楼梯上看到了桃红与小月的遗体。她们距离楼顶只有两三米的距离。 桃红的左手抓着第七个台阶,左腿弯曲着靠在第个四台阶到第五个台阶之间,她的右手紧紧抓着小月的左手臂,而小月的脚才刚踏上第二个台阶!看得出,在她们生命的最后几分钟,是桃红拉着小月的手,吃力地在楼梯上爬。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离开那里的,回到厂我就发起了高烧,在床上躺了两天。室友说,我说了很多胡话。说什么要把老板抓去坐牢,黑,良心太黑了。不过,我说得最多的就是两个字:桃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