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电话是我的通讯录里没有的,但我没法拒绝。有一句话是我每一次都不应该问却又不得不问的:啊!你,你是谁? 我是谁,你听不出来么? 然后,对方说了小半天,才说清楚他是谁。 然后,我以极大的真诚,说了小半天道歉的话。 事情总有不凑巧的时候,远来的朋友相聚,正有说不完的话哩。这时最怕接到这一类电话,更不希望对方问:你家住哪?但对方偏偏要问,我不能犹豫,不敢犹豫,如果有三秒钟的犹豫,对方一定会说:算了,我只是问一问。所幸是没有犹豫,我总是及时说出我住在哪,但我不能不附带一句:来吧,来吃饭,正有客人哩。对方一秒钟也没犹豫,说:我不来,怎么好来麻烦你。如果来了,我想,在我们之间总会有一个人很尴尬。但从来没有发生过,我的那些乡下朋友,那些贫穷的,没有多少文化的,长期地生活在底层社会的,总想与我在电话里聊几句的朋友,好像一个都没有来过我家。 我的这些朋友都是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他们都热情地接待过我。我有太多这样的朋友,他们都是边远山乡的人,是那种很少进城的人。我结交这样的朋友,完全出于我的主动,是我找上门去的。这与我的职业和爱好有关,我常一个人走进深山老林去。说起来,我是欠了他们的人情的,他们与我素味平生,对我的好,是因为我走进了他们家,是瞧得起他们,尊重了他们。 本文来自修水网 我与他们之间都有故事,有的想起来,仍心怀感激。 2011年下半年,我在平江县受聘主编县委机关报<平江通讯>,年底放假,腊月二十一下了班。 当时我的房地产项目彻底崩了,背负了那么多债务,已死了心要在文字上找一条出路。办报只是一个平台,寻找一种氛围,写作才是出路。我的所谓寻找出路,不是什么东山再起,而是从精神上活起来,振作起来。我下乡采访,既为办报需要,更为写作需要。我当时作出要到深山老林过春节的决定,便在单位开了介绍信,带上我主编的报纸出发。我选择了位于幕阜山大山深处的一个村,叫大山村。 从县城坐客车到大山的出口,还要步行几十里山路。在山外是下大雨,进山却是大雪纷飞。走了一天,到傍晚,遇到第一户人家,户主叫魏要光,一见如故,就在他家住下。我没想到山下每天下雨,山上会每天下雪,真是在另一个世界。 这大山村是全县最小的村,只剩下一百来户人家,我决定每家每户都去走访,去了解他们的生存状态。我去走访,老魏和他的儿子轮流领路。 过了小年后的一天,老魏告诉我,镇上的派出所接到举报,要来抓你,赶快躲起来。我说,不怕,我是县报的主编。老魏说,调查过了,你是县里的房地产老板。我把介绍与报纸他看,他说,我讲了,你有介绍信,他们不相信。其实这时,派出所已来了五人,他们正在路上,雪太大,他们是徒步进山。 HULING 到午饭后,派出所的人到了,开始审查我,我问所长,有没有跟县里打电话。所长说,我们只核实你是房地产老板,你只是与我们报纸上的主编共了一个姓名而已。 我还是让他跟县领导打电话,打完电话,所长信了,却很好奇,说,没听说过有记者往深山穷村采访的。又说,不知我拿了多少报酬,用得上吃这个苦。 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老魏对我更亲热。到了大年三十,我要下山了,老魏一听急了,大雪封山,摩托车出不去,再不能让我走路出山。老魏带了几个人去修路,主要是处理坡道上的积雪。吃过年饭,老魏派了两辆摩托送我下山。此后,老魏曾专程去县里看望我,我要请他吃饭,他拒绝了。他甚至没有去家坐一坐,只是在报社办公室聊了一会儿。 再说另一件事。 前不久,我接到一个来自大别山的电话,是王街村的老书记打来的。 2014年,我以写作的名义在这个村子呆了八个月。在那里,我独自住在破电站的危房里,老书记十分关心我,经常送菜给我。我也常与老书记一起去打鱼,摘山果,干农活。在老书记的引见下,方圆几里的群众都来看我,很多人请我去家吃过饭。我离开的时候,老书记很难过,悄悄地把消息告诉村民。这地方像我们家乡上世纪八十年代一样,每天只有一班进城的班车,早四点多从山里的一个小集发车。这班路过的班车比较准时,错过就再没有进城的车。我是四点半到马路上搭车,这时就有村人陆续来给我送行。我上车时,车下一片人头,都是来送行的。 内容来自xiushui.Net 我回家后,这些朋友中有四五个人给我打过电话,他们打来了电话,我立马就接。有时会说个没完,自家的事,村子里发生的事,好像我就是该村的人,到外地工作了。 我以为,人若是有一帮乡下朋友是一种福气,跟他们做朋友很安全,也很放心。他们不是那种爱给你添麻烦的人,不会有多少事要找你帮忙。 我现在的电话通讯录里,有不少农村朋友的电话号,没事时,我也会翻开电话拨打过去。每次拨打这样的电话我都会很高兴,那是因为我听见对方的高兴情绪。心情是相互影响的,也许我在接他们的电话时表现出高兴之情,也对他们产生影响,让他们也高兴起来,也说不定。 写这篇文章,是接到一个叫双喜的农民的电话之后,心里有些感慨。双喜他自己没有电话,是借别人的电话给我打的电话。我记起他向我要电话号时,他说他的手机是坏的,便给他一个小纸条,写着我的电话号。他打电话给我,并无所求,也许只是看看我是否写错了电话号,也许只是为了证明给他人看。如同以往,他也问我家住什么地方,我告诉了他,约他来玩,来吃饭,他只说好,说以后来。 作为一个平民,我很幸福,我以为,对那些无所求的电话,可视为对我的惦记。人生最大幸福莫过于有人惦记,有人给你打来毫无所求的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