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说它贫瘠,一点都不夸奖,有多贫瘠呢?父亲告诉我,贫瘠得连种个西瓜都红不了囊。种的小麦产量也极低,以至于小麦在我的记忆里只有零星的印象后便销声匿迹了。
而我的祖祖辈辈们在这生活了一代又一代,一直坚守在这片土地上。像坚信一种信仰般虔诚。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我也会像他们一样,波澜不惊的在这里度过自己的一生。直到那一年,父亲只身走出村子,带着我和弟弟来到县城生活。就这样,我离开了那片连着我血脉的土地。 后来回想,我快乐的童年也就随着离乡的汽车声戛然而止了。这片土地虽然贫瘠,但却给了我一个快乐而美好的童年。 HULING 我离开那里已经快20年了。20年呐!对那里,我依然充满着深深的眷恋。因为那里,承载着我最美好的记忆,也埋葬着我最爱的亲人。 后排中为作者祖母,左一为作者(摄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 我自小由祖母带大,祖母因而成为我童年最重要、最依赖的人。她身材矮小,身体羸弱,却是父亲兄妹眼中的超人。她无所不能,用她那因常年劳动得了风湿而突出骨头的双手喂养大了父亲兄弟姐妹八人. 等到儿女都成家立业了,又靠着她那瘦小的身体带大孙辈,还要照顾瘫痪的祖父。一生忙忙碌碌,从未享过清福。我儿时总是觉得,我的祖母,是这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女人! 忘记了是几岁那一年,有个开着拖拉机的人,车子坏在了我家门前的马路上,不得已到我家借修车用的工具。祖父差我去大伯家借来,小小的我老半天才把那笨重的扳手、老虎钳等工具拿来。 HULING 修好车后,司机给我买了一个两毛钱的雪糕,我高兴极了,拿着雪糕舍不得吃,一路飞快又跌跌撞撞的跑到祖母采茶的山上去告诉她我收获的喜悦,并执意要祖母吃第一口。 她一边责备我一个人走这么远的山路,一边弯起了眼角尝着甜蜜的雪糕。笑着对采茶的同伴说“这孩子,跑这么远来,也不知道边吃边走路,雪糕都化了”,她们絮絮叨叨聊着。我没有理会她们的意思,只知道那是我最最幸福的事。 等到稻草烧尽黄色,红薯变成乌黑的碳坨时就说明已经可以食用了。火急火燎的伸手去拿时,往往烫得把红薯从左手翻到右手,右手又翻回左手也舍不得扔掉。从中间掰开,一股红薯的香气扑鼻而来,至今难以忘怀那味道。 xiushui.Net 当然,逮到挑红薯伯伯大爷的机会毕竟是有限的。更多的时候,我们几个女孩子喜欢躺在稻草垛上聊天,聊到炊烟袅袅、繁星点点也舍不得回家。 这样的梦,我小时候做了一遍又一遍,憧憬了一年又一年。可惜,还未等我完全长大,祖母便定格在了我17岁的生命里,再未能陪我前行。我美好愿望的世界也就此崩塌。 她去世的那一晚,我们几兄妹因为贪玩,泡到二伯家看电视剧,没有和她一起睡,最后导致她病发都未能及时发现,错过最佳抢救时机。 这是这样一种悲哀!从此之后,我再也不看泡沫剧。 修水网 祖母葬礼那天,我没流一滴眼泪,只是悄悄地钻进了那张她睡了几十年的老木雕花床上,像往常睡觉一样睡在她身边,隔着厚厚的麻帐。任凭外面纸钱香火的气味混杂着哀嚎声和喇叭唢呐声震耳欲聋。 我只是静静的盯着她,她眼目祥和,和睡着了一样。只是我握着她的手唤她时,她再不应我。我依然没有眼泪,依然守护着她到最后一刻。 祖母葬礼结束头七后,我们准备回城。临上车前,父亲坐在家门口,突然嚎啕大哭,像是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可不是个失去母亲的孩子么!那是我仅有的一次见到父亲哭泣,哭得那么绝望,哭得那么撕心裂肺。 我和弟弟也跟着哭成一堆。那时候不懂,只知道跟着哭,现在才懂父亲那时是“守孝不知红日落,思亲常望白云飞。想见音容空有泪,欲聆教训杳无声”。 祖母祖父去世后,回乡的日子越来越少。现在父亲兄妹几个陆续都进了城,只剩二伯三伯还生活在那里,过年过节也在他们俩家落脚,虽都热闹欢腾,却总少了归宿感。 修水网 长大后偶然间读到艾青的诗《我爱这土地》,当读到“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时,眼泪就情不自禁地往下流。是啊。每每无眠思亲的夜晚,眼里含着的泪水,是因为爱得深沉啊! 祖母走了,家便成了家乡,家乡也终究成了故乡…… 【古城旧梦】出品 微信号:gcjm88888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