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明白,一个那么偏远贫穷的山里怎么就叫“书堂”? 与它有了点瓜葛,是因为那年我考上了乡里的民办教师,后被分配到那儿去教一个戴帽初中班。 暑假的一天,我正骑在滚耙上耙田,准备插上晚稻。一个路过的老乡喊住了我,说乡中学的老师寄信来,帮你报名了,现在就去下衫学校考试。崽俚,考上了就可以当老师,不要再晒黄巴日头了。 就这样被分到书堂。 记得第一次去那儿,刚爬上红色水库大坝,看到一泓绿波,满以为快到了,因为在坝下我问过一位老乡,说不远,就两里,心里暗自高兴。 可走了两里来路的样子,不像是到了,我又忍不住问了一个过路人,他说就前面,两里的样子。如是这般,问到第三位,第四位,仍说“两里”。于是我才恍然大悟,这山里的路程,原是弹性很大的,不能当真。 修水网 你只管懵着脑盖,舍己地走去,否则问来问去,问不出个名堂,倒添了许多烦恼,打消了你走下去的勇气。 沿着茅深没人、绵长寂寞的山道,也不知走了多久。秋后的阳光仍很厉害,秋老虎一点不假,晒得我满头是汗,脸泛油光。 走不多远,就要伏到山泉边灌上一气,顺便洗把脸,那种凉透肺腑的感觉真好!偶尔能遇上一个扛木头的,或砍柴的,更多的时候是与影子为伴。 走三四里才能看到几户人家,有的在路旁,有的在对面半山腰里。鸡犬声相闻,往来却要费些周折,正是“抬头看得见,一走要半天”。因为有了这种心理准备,便少了初来乍到时急于求成的浮躁。 不知不觉就哼起了歌来,一壮行色,二解乏。尽管荷箱背米,不堪重负,但为了生计,为了前程,只有奋力前行。况且这考来的“民办教师”,虽像“鸡肋”,食之无肉,但弃之却终归可惜。那毕竟是许多农村青年觊觎已久的美差呀。 1978年高考后,我就这样一头扎进这深山里当起了孩子王。村里的祖正书记很看重老师,听说派了新老师来,派人到半路上接行李,还安排了午饭。 修水网 书堂本是所完小,近年应家长要求,附设了初中班。有近二百学生,八九个老师。我在初中部,与张合教一个班。他讲数学、物理,我教语文、化学,不开英语。 开学前,便是家访。跑了几十户人家,脚上磨起了泡,肚子被芝麻菊花茶灌饱。山民生活十分贫困,过的是“薯丝饭茶壳火”般的生活,却没有“除了神仙就是我”般的闲适。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照煤油灯,吃回供粮。只偶尔个把人家有陈年腊肉,埋在薯丝谷物之中,不是来了贵客,决不舍得扒出来割下一块半块。 我与一个家在红色村上住,教着小学的中年老师住一间房。他时不时与我讨论一下“晒太阳”的问题。他说这是个典型的合语法不合情理的例子,明明是被太阳晒嘛。又比如“打扫卫生”也讲不通。既然卫生了,又何须打扫?应该说“打扫不卫生”才对。 他说得一脸严肃、认真,我却忍俊不禁。但他的钻研精神,令人肃然起敬。只是我离开书堂学校后,便不知他的消息了。 本文来自修水网 学生们学习十分刻苦勤奋,搞劳动也不偷奸躲懒,像他们的父辈一样淳朴。记得有一个壮壮实实的学生,家住上衫与余塅交界的大山里。问我什么时候结婚,打家具的木头,他包了。 其实我比他也大了几岁。但他是十分认真的,没有半点假话。 学校有一个老年工友,统一蒸饭,帮老师炒菜。南瓜、茄子、辣椒、梅干菜,就着刚出笼的薯饭,香气扑鼻,那真是一种享受。 就这样十分平静地度过了五个星期。与我一同参加高考的张,录取通知书来了,村上与学校很快为他举行了欢送会。我心里十分难过,同事们想问,又不好问。原先生活中种种乐趣,不翼而飞了,我第一次体验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 如今的书堂村 就这样稀里糊涂,又过了一个多星期。一天傍晚,吃过晚饭,我正在吊脚楼前洗衣服。住河对面书记老婆死命喊“万老师,快接电话!” 修水网 www.xiushui.Net 我心里扑咚扑咚地跳个不停,也不知横亘在学校前门那一百多米的田埂,我是怎么飞跃过去的,待抓着那手摇电话,手仍在不停地打抖。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接电话,正是这个电话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电话讯号不强,但能辨别得出是父亲的音:“崽崽,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来了。明天回来,后天就要上学。不然就来不及了。通知书压在村上好多天了,要不是已退位的老书记去查他当兵的儿子寄信来没,还不知要搁到什么时候,可能你就误了上学了。我现在正在给你办户口迁移和转粮油关系……” 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不来就不来,一来就措手不及,容不得人多思多想。书堂村上与学校连夜开了欢送会,次日一早学生们把我送出好远好远,眼睛红红的。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就像发生在昨天。 前些年,听说那里通了公路,通了电,黄泥巴校舍也改建了,只是初中部在我们走后不久就撤掉了。我也一直未找到机会回去看看,重温往日的宁静、祥和…… 修水网 www.xiushui.Net 微信号:gcjm88888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