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笔墨砚自古就被称为文房“四宝”,是文人墨客的最爱。宣纸、湖笔、徽墨成了无可争议的纸笔墨的唯一产地和专属品牌,而砚产地多处,喜好各异。端砚、歙砚、洮砚和澄泥砚为四大名砚,我省婺源县的龙尾砚、庐山市的金星砚和修水县的赭砚也非常有名。 黄庭坚有一方铜雀瓦砚非常珍贵,除自己为铭之外,苏轼也撰铭其上。由于两个历史名人都在此砚上留下了铭文手迹,此砚尤其特殊,不仅具有珍贵的文物价值,还有不可估量的文化价值,说其是稀世之宝价值连城一点都不为过。 三国时期,曹操在曹魏都城——邺城建造了铜雀台。说到邺城,很多人就会联想到《史记·滑稽列传》中的名篇《西门豹治邺》,文中的邺县就是后来的邺城,今天的河北省邯郸市的临漳县。临漳,史称邺,三国故地,是曹魏、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六朝古都,至今还有一个镇就叫邺城镇。三国时期曹操在此建造了铜雀台,曹操之子曹植作了《铜雀台赋》。曹植在赋中用“建高殿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立冲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临漳川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等诗句,极言台高嵯峨,双阙接天,飞阁连城的气势。 修水网 据说曹操做了一个雀鸟入怀的祥瑞之梦,为纪念这个梦,因而建造铜雀台,但民间却演绎出了曹操要把江南“二乔”请来藏于其中的故事。故事说庐江郡皖县(今安徽潜山市)乔公有两个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女儿,分别叫大乔、小乔,长大后分别嫁给了吴国的孙策和周瑜。曹操带领八十三万兵马下江南,就是要打败东吴,请来“二乔”藏于铜雀台,以供自己享用。后来唐代著名诗人杜牧据此写出了“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赤壁》)的诗句,铜雀台因之更加名声大振,闻名天下。 北齐灭亡之后,邺城逐渐衰落,经过多次兵燹浩劫和千百年风雨霜雪的侵蚀及人为的破坏,古城建筑大多坍塌毁弃,铜雀台也不可避免地埋到了地下。千百年来,时移世异,建筑物时修时毁,地下瓦砾层层堆积,并被黄土掩埋。白云苍狗沧海桑田,数百年后的唐代,古城遗址成了农民耕作的田地。在耕作及漳河河水的冲刷下,不断有古砖瓦出土。文人墨客得之,请人精雕细刻,制成案头的砚台。由于品貌古朴、面如婴肤、发墨快速、贮墨不枯等特点,被视为书斋珍品,并流芳后世。 内容来自xiushui.Net 二、铜雀瓦砚花落王家 话说洪州府分宁县(今修水县)世家子弟王纯中,字文叔,在杭州、桃源、唐州、石门、瑞金、泗州等地方职官任上兜兜转转几近三十年后,以朝奉郎身份出任洺州太守。 唐宪宗元和八年癸巳(813),王纯中先祖王琮由江南婺源迁浙江金华,再迁江西南康府,终迁洪州府分宁县治东郊旌阳山,至王纯中已是第九代。王纯中祖父王士甫于北宋大中祥符元年戊申考中姚煜榜进士,成为王琮家族迁入分宁之后的第一个进士。父亲王固考中天圣二年甲子宋郊榜进士。王纯中在几代书香二世官宦家庭的熏陶下,从小聪明卓易,“在少年书生中有声”,后“登皇祐五年进士第”(均见黄庭坚《王纯中墓志铭》)。 王纯中中进士后,初授杭州司户参军,后迁鼎州桃园(今湖南桃源县)令,父亲王固去世,丁忧在家三年。丁忧期满,兄弟四人一起到京师开封参加吏部铨选。兄弟四个一同齐刷刷地赶到吏部报到,办理铨选的有关手续,这是宋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盛事,一时传为佳话,在京师的分宁老乡奔走相告,引以为荣。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四兄弟逗留等待吏部任职敕牒、告身和连续参加多个分宁老乡举办的酒宴的时候,京师开封发生了非常严重的瘟疫。一时之间,人们纷纷病倒,郎中日夜奔忙,药店夜不闭户通宵营业,有的药店干脆熬好汤药,用大桶盛好放置门前,让人们随意取饮。虽然人们采取了许多措施,但疫情愈来愈严重,有的病人开始死亡,不久之后,大街之上到处都是办理丧事的场所。 本文来自修水网 这时,四兄弟也全部病倒,连请医问药的人都没有,四人躺在客栈的床上,仅凭身体素质硬抗。最后,两个弟弟不幸身亡。王纯中和幸存的弟弟看到四人一路蹦蹦跳跳地来,现在竟是云泥相判阴阳两隔,不禁悲痛欲绝痛哭失声。办理好丧事之后,余下的两兄弟不等敕牒和告身,就心灰意冷地痛苦疲惫地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洺州地近临漳,有获得铜雀瓦砚之便。民间读书之人,家境较好的大多收藏得有一到两方铜雀瓦砚台。王纯中到任之后,采取各种措施和办法发展地方经济,治理地方治安,各县及州治面貌为之一新,百姓交口赞誉。不久,洺河决堤,水淹大地,到处一片汪洋。王纯中立即组织各方力量抢险救灾,首先把受灾民众安置在高出水面的山丘之上,并动员富户捐粮施粥,解决吃饭问题。同时,对其他急需解决的问题进行处置。在水灾发生之后,王纯中日夜巡视在各地,经常徒步在洪水之中,饿了就和随员一起在救灾现场吃一点,困了找个地方迷糊一下。洪水退去之后,又紧锣密鼓地开展灾害自救,发动民众抢种作物,以便渡过灾荒。 内容来自xiushui.Net 在这次抗洪救灾中,洺州士民进一步认识了解了王纯中。在他们的心目中,王纯中就是父母官,是上天派来救苦救难的菩萨,大家纷纷拿出各种东西送到府衙,所有送来的东西都被王纯中一一婉拒,最后收下了一方铜雀瓦砚台,作为读书人,对文房“四宝”会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感情和喜好。 由于洪灾期间日夜操劳奔波又废寝忘食,还整天泡在水里,王太守终于病倒了。虽然几个郎中争着把脉诊病,药店免费提供精心熬制的中药,但由于病入膏肓,终是回天无力,王太守在洺州府衙撒手人寰驾鹤西归。王纯中的家人悲痛欲绝,几个儿女哭肿了双眼。城中有的百姓如丧考妣,纷纷赶到府衙进行哭丧悼唁,自发送来的祭品堆满了府衙。在回江西分宁安葬出殡之日,洺州十里长街一片雪白,街旁摆满了香案,接连想起哔哔叭叭的鞭炮声,腾起阵阵烧纸燃香的烟雾,还有士民虔诚的跪拜,空气里弥漫着痛苦和悲伤的情感,民众以最隆重的祭祀祖先的礼节来祭祀王太守,送别王太守。 到了北宋后期,洪州分宁人黄庭坚高中进士出外为官,并且诗文之名已享誉天下了。洺州太守王纯中逝世之后的一天,王纯中儿子的外兄、分宁进士余彦明请黄庭坚撰写王纯中墓志铭。黄庭坚认为“文叔于庭坚,丈人行也,其敢不铭?”,遂爽快地撰书了《王纯中墓志铭》。这块墓志铭在地下埋藏了近千年之后,于1973年在修水县马坳出土,现藏于修水县黄庭坚纪念馆,属国家一级保护文物。 HULING 后来,王纯中第三子、进士王申将一方砚台赠予黄庭坚,以示感谢。黄庭坚接过一看,大喜过望,这送上门来的砚台竟是文人墨客梦寐以求的铜雀瓦古砚。黄庭坚细细把玩之后,越看越喜越看越爱,忍不住在砚台上镌刻了铭文: 艾城王文叔为洺州守,得于深川。予铭文叔之墓,故文叔之子申以为砚而归予。铭曰: 维曹氏西陵之陶瓦,湮伏千龄,深川而出。逢世清明,当其贮歌舞,庇风雨。初不知为翰墨主,不有君子,长与甓为伍。 好东西不私藏,要和好友分享,这是黄庭坚一贯的做法,于是,约上亦师亦友的苏轼来品鉴铜雀瓦砚。从网上的照片来看,铜雀瓦砚台古色古香质朴雅致并泛着黑黝黝的油光。苏轼应该对黄庭坚的铜雀瓦砚台非常喜爱,才在砚台上留下了铭文: 漳滨之塡,陶氏吾厄。受成不化,以与真隔。人亡台废,得反天宅。遇发邱陇,复为麟获。累然黄子,元岂尚白。天实命我,使与其迹。 该铭文已载《苏东坡全集》(卷九十五·五十七首)其大意为:漳河之滨的陶土,经过陶匠的反复抟和,就像我辈遭受的迫害苦难一样。被烧制定型之后,就不再有什么变化,与原来的陶土就完全不一样了。筑台的人死亡了,铜雀台也荒废了,铜雀瓦得以返回了天宅,即埋入了地下。后来,被人们在田野邱陇上发现,就像获得的麒麟那样珍贵。黄子鲁直费尽心机得到了它,胡子花白的老年人怎么还要使用这么贵重的东西呢?!天命指使我参与其事并留下痕迹,那我就应天承命刻下这几句铭文吧。 修水网 www.xiushui.Net 这块铜雀瓦砚何其有幸,能够得到史称“苏黄”的宋代诗词文章大家苏轼和黄庭坚的青睐,在千万块铜雀瓦砚中创造了奇迹。 四、铜雀瓦砚幸会万承风 几近七百年后,分宁县早已改称义宁州了。出生于义宁州安乡长茅汤桥(今黄沙镇汤桥村)的万承风,在京城为官,他曾任道光皇帝旻宁老师二十多年,后迁兵部侍郎、工部右侍郎。万帝师寓居京城时,竟然在邻居水部(工部下辖司,专管治水事务)官员阎紫岩家里见到了七百年前乡贤黄庭坚珍藏的铜雀瓦砚旧物,真是一件令人惊喜异常的事情。万帝师用合理的价格从阎紫岩手中买下了铜雀瓦砚台。七百年过去,铜雀瓦砚又回到了黄庭坚家乡人的手中。 南宋洪迈对王纯中得到铜雀瓦砚,黄庭坚、苏轼为铭,后又归于王氏后人一事,在《容斋续笔》里做了记载:“瓦绝大,艾城王文叔得其一,以为砚,饷黄鲁直,东坡所为作铭者也。其后复归王氏。” 万承风将黄庭坚旧物和《容斋续笔》记载进行了比对,对不相吻合的地方做了较为合理的推测,并将对铜雀瓦砚的鉴赏、比对、推测等情况进行了记录,写出了《铜爵瓦砚记》。这篇记文将铜雀瓦砚称为“铜爵瓦砚”,不知何由。文章对得砚、鉴赏、辨别、比对、考证、推测等进行了详细叙述。 xiushui.Net 万帝师在仔细端详审视欣赏铜雀瓦砚之后写道:“(铜雀瓦砚)色青隶古,肉厚平瑩,迥异近时赝作。瓦长八寸,背有隐起‘建安十五年造’六隶字,上狭下丰,中锲琴样,剜其腹为池,两旁刻铭词为籀文,第二行首损一字。池之下有小篆跋,中三行漫灭不可识核,与先生集中所载互有异同。考先生是砚,东坡尝为之铭。”最后欣喜地写道:“余生山谷之乡,读其书犹想见其人,一旦得亲其手泽摩挲而濡染之,欣幸更何如也!”这段话的意思就是:我生长在黄山谷(黄庭坚)的家乡,读着他的书长大,非常想见到他的人,一旦得到亲近他用手润泽经常摩挲而濡染了他的才华灵气的砚台的机会,还有什么比这更能令人欣喜幸运的事情啊! 图片 曾任刑部侍郎,被称为少司寇的万承风好友、江西南丰人谭尚忠,也有一大一小两方铜雀瓦砚,虽然形状古朴,但谭尚忠觉得还是寻常物件,未见得多么珍贵。当看到万和圃(万承风)所藏的黄庭坚遗下的古砚,心中大起波澜,才知道铜爵瓦砚珍贵的原因。他也为黄庭坚的古砚写下了《跋铜爵瓦砚后》一文,他认为铜爵瓦砚:“其质净、其体坚,因而砚之。于是得与文物,并此不特视沉埋荒草时光采顿殊,即较之鳞立台上亦特标清异也。又况经前贤之品题,使飘然一瓦声价百倍,物之质体可不具欤?”这段话的意思就是:铜爵瓦质地洁净、瓦体坚固,所以把它做成砚台,于是成为文房之物,和它沉埋在泥土荒草之中时相比,顿时光彩焕然,和它像鱼鳞一样覆盖在铜雀台的屋顶上相比,也是特异清高起来了。况且又经过苏黄(苏轼、黄庭坚)两位前贤题写镌刻铭文,使这块瓦片顿时身价百倍,这个物件不就发生了质的变化? 修水网 谭尚忠因此发出感慨:“其他或安林薮而与世无闻者,不可纪数,非其质体之不具, 抑亦其所遇之时与人有幸、有不幸耶。嗟乎!物犹如此,他何如也!”就是说:其他安守于林薮山野而在世无名的东西多得不可计数,不是它们的本质不具备出名的条件,而是取决于是否有幸在适当的时间里遇到能使它们出名的人。哎,事物都是这样,何况人呢? 清代本县进士陈鍈(字对溪)不知是不是在万承风家里见到了黄庭坚这方铜雀瓦砚,见过之后激动不已,感慨万分,忍不住赋诗一首《铜雀瓦砚》: 何处望西陵,无复旧台榭。
美人埋芳草,片玉存古瓦。
正如少司寇谭尚忠所说,不知道留存下来的铜爵瓦有多少万块,但发掘出土的仅有几千上万块,用来做砚台的也就是几千块,为什么这一块铜爵瓦这么幸运,先是遇到了洺州太守王纯中,王纯中儿子王申又赠予黄庭坚,黄庭坚和苏轼镌刻铭文于其上,七百年后,又被黄庭坚同乡、宁州人万承风购得,从而完成了自己近千年的奇遇。同时,黄庭坚、苏轼为其撰铭,万承风为其撰写《铜爵瓦砚记》,谭尚忠又作《跋铜爵瓦砚后》,陈鍈则为其赋诗《铜雀瓦砚》,从此,一方普普通通的铜雀瓦砚就成了一件珍贵的文物,成了人们争相膜拜的神品。 几经冰与霜,遗兹千载下。 渊然发宝光,蘸墨寒涛泻。 谁镌古铭词,遗音仰大雅。 姓字依稀识,昔我同乡者。 觏此良非偶,摩挲不忍舍。 死者如可作,应感物幻化。 昔覆在崇台,今置在精舍。 内容来自xiushui.Net 遗憾的是黄庭坚的铜雀瓦砚现在珍藏在哪个博物馆、纪念馆或个人手上,抑或是已经毁弃不得而知,在世上也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2024年3月1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