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贻竹教授是中国植物园之父陈封怀的儿子,植物生理学专家,现在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研究所任研究员。现年71岁的他,虽然已经退休,但还在带博士生。因为与义宁陈氏的缘份,几年前就与他有联系,但没见过面。12月25日天气晴朗,我如约到达广州天河,他开车到车站接我,原来见过照片,也不算太陌生。到华南植物研究所稍作休息后,决定先去中山大学探望陈美延老师,再参观陈寅恪先生纪念馆。
十一点到中大瞻仰陈寅恪故居,以前只见过那条著名的浅色小径和建筑外景。陈寅恪故居楼高两层,为岭南大学早期建筑,美国麻金墨夫人为纪念其丈夫于1911年捐健,故名“麻金墨屋”。陈寅恪任教岭南大学之初,居住西南区52号,1952年始搬入东南区1号二楼,在这里生活了16年之久,这也是他一生中居住时间最长的处所。第一次走进这栋德式小洋楼,看到正厅中央的陈寅恪铜像,感受完全不一样。楼下楼上都按以前的样式陈列,卧室、书房、客厅井然有序,有铙宗颐、周一良、季羡林等的题词。二楼后楼是授课的走廊,摆放有课铃、办公桌、课桌,紧靠先生的卧室与书房。再现了陈寅恪先生在这里传道授业的场景,在当时足膑目盲与政治气候特殊的情况下,坚持学术研究,带研究生,并在此完成巨著《柳如是别传》,真是惊天地泣鬼神。楼下进门右侧,有个陈列室,是陈寅恪生前或去世后在这里居住过的专家,其中有古文字学家容庚、史学家杨荣国、考古学家商承祚、戏曲史家王起、医学家周寿恺、我国临床放射学奠基人谢志光,让人深深感受到这幢建筑厚重的历史文化,更是一个大师辈出时代的缩影。
半小时后,陈美延老师也过来了,美延之名由祖父陈三立取自《荀子.致士》。在寒暄之后,她向我介绍陈列室的情况,回忆父母与家人生活情景。中午在圃园酒家午饭,她问了我一些情况,上次见到陈美延老师是2006年春,虽然都在广东,但见面机会还是很少,加上她在广州的时间也不是很多,因此一直没有去看她。她变化不大,根本不像75岁的老人,还是那样思维敏捷、步履轻松。我们边吃边谈,有太多的话说。
这些年她一直在做父亲陈寅恪资料的整理工作,2001年出版的《陈寅恪集》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是在编者、出版者和学术界的竭诚合作、共同努力下完成的。为了便于读者学习、研究陈寅恪著述,陈流求、陈美延姐妹与三联书店共同承担编辑出版工作,进行了浩繁的收集、订误、增补、附图等。美延是学化学专业的,对文史整理要付出更多劳动,她呕心沥血,孜孜以求,终使父亲都认为“盖棺有期、出版无日”的皇皇巨著得以面世。全书含专著、论文集、书信、诗作、读书札记、讲义、备课笔记及其他杂著,目前所能找到的全部著述均已收入其中,十三种十四册全部出齐。总计约三百五十万字,另附各类图片一百四十余幅,全面呈现了作者平生的著述。成为当年中国文化史上的一大盛事。
2010年还出版了她们姊妹陈流球、陈小彭、陈美延三人回忆父母的《几多欢乐几多愁》一书,为陈寅恪研究提供了许多宝贵资料,很多都是鲜为人知,它不仅是一篇回忆录,更多的时候可以作为历史书来读。研陈专家张求会教授对此书给予高度评价,“此书最出彩的不是一个个细节描写,而是史料的弥补与佐证作用。” 2009年8月国学大师陈寅恪逝世40周年纪念活动在江西庐山举行,同年11月中山大学陈寅恪故居对外开放都倾注了她的心血。如此大的工作量,就是年轻人都难以承受,何况已逾古稀之年老人。她说“自己年龄大了,趁现在身体还好,把一些资料整理出来,是对父母亲最好的怀念,也是应尽的责任。”
离开中大与陈美延老师道别后,陈贻竹教授带我参观华南植物园。中科院华南植物园根据陶铸要求兴建,由陈焕镛点将把陈封怀调来任主任,从此这位饱经沧桑的植物学家在这里度过了生命中的最后几十年。华南植物园位于广州市东北郊龙眼洞火炉山下,全园占地面积4500亩,林木苍翠,绿草如茵,更有湖泊、溪流、小桥、曲径、亭台、水榭,与远山近水相辉映,是我国最大的亚热带植物园,是中国科学院四大植物园之一,被誉为“热带亚热带植物博物馆”。现在郁郁葱葱的大树,大多都是建园后种的,刚进来的时候,可谓是刀耕火种,大家都吃住在简易的草棚里,工作生活条件很艰苦。现在成了广州著名的旅游景点,它的建成凝结了陈封怀等学者的心血。现在园内有陈封怀等著名学者的铜像,他们分布在园区中心广场旁边,体现了对知识对历史的尊重。在办公大楼的广场前,有个雕刻,记录了植物园的发展大事记,有吴焕镛、张肇骞、陈封怀等著名科学家的工作照。
陈封怀在南京东南大学毕业后,曾任过清华大学自教,1930年成为以范源濂(字静生)名字命名的静生生物调查所一员,从此与植物学结下了终生之缘,与胡先骕、秦仁昌、杨惟义、张肇骞、秦仁昌、郑万钧成为了我国第一代植物园事业专家。陈封怀1934年考取公费留学,在胡先骕的安排下去了英国爱丁堡植物园。1936年离开爱丁堡,在回国的路上参观了包括邱园在内的几乎所有欧洲著名的植物园,在那里看标本、交流、吸收和领悟西方庭园建设的文化与美学内涵。这年夏天受命到庐山植物园任技师,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次年逼近九江,陈封怀是植物园最后撤出的工作人员,抗战八年庐山植物园几近荒芜。1946年重返庐山植物园任主任,在此期间,百废待兴,经费困难,工资都无法支付,他经常用在中正大学担任教授的薪水垫支工人工资。
解放初,他曾任江西省农科所副所长,但兼顾植物园 。当时非常困难,因植物园比较偏远,曾发生过土匪抢劫事件,考虑到他的安全,解放军要他搬到吼虎岭居住。那时植物园的隶属关系还没确立,经常在南昌、九江、庐山徒步奔走。而此时遭遇丧子之痛,因庐山没有中学,长子在北京上学期间因脑膜炎而不治,对他夫妻来说打击巨大。后来陈封怀又被中科院派去杭州、南京、武汉筹备建设植物园,一直到1960年到华南植物园后在算安定下来。在他长达九十多年的生涯中,为中国植物园事业的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在我国首次成功引种西洋参、糖槭、檀香、白树油、欧洲山毛榉、神秘果等多种特种经济植物、造林树种、药用植物和园林观赏植物。庐山植物园作为国家唯一高山植物园,仅裸子植物便引种栽培了11科37属270余种,华南植物园引种栽培亚热带植物达3000余种,在科学内容与园林外貌上都已达到一定水平,在国际上受到很高评价。他先后任庐山植物园、南京中山植物园、武汉植物园、华南植物园主任,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研究所所长、名誉所长,他是中国植物园的创始人之一,尊称为中国植物园之父。1981年8月,在澳大利亚召开的第九届国际植物园协会会议上,由于他在植物园建设中所取得的成就与丰富经验,被增选为国际植物园协会常务委员。还兼任广东省植物学会名誉理事长、中国建筑学会、园林学会顾问。陈封怀为中国植物园事业贡献了毕生精力。说起父亲一辈子的不容易,陈贻竹心情特别凝重。
陈封怀在专业学术研究之余,还遗传了义宁陈氏血脉中的文化基因,酷爱诗歌丹青,经常与亲友诗歌唱和,在陈小从的听雨轩未定稿中发现,有大量与陈封怀唱酬的诗歌创作。特别是解放后相当一段时间,言论没有现在宽松,他们兄妹大多以诗歌来表达自己的想法,这在今天看来是难得一见的风景。陈贻竹先生告诉我,以后会把其父的遗作进行整理校注。我们期待陈封怀诗集的早日问世,丰富义宁陈氏的文化内涵。同时他还秉承了父亲陈衡恪的绘画天性,在闲余之时创作了不少绘画作品,几年前北京一家拍卖行还拍卖了他的画作。受过专业训练的陈小从,对这位二哥的绘画水平以很高评价。
参观完植物园后,已是下午四点,一天时间很快过去,但心情无法平静。从义宁陈氏第三代陈寅恪1949年到岭南大学执教算起,已经有六十多年,陈寅恪、陈封怀这二位大师也离开了我们,但义宁陈的影响和声誉,在华南、在中国的上空仍然是久久回荡、经久不衰。成为后来者永远的偶像,永远的精神追求。(卢曙光2012.1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