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邓芳敏
夜读九江丨(风土)吃杯修水茶
12月18日 19时 长江周刊
修水人喝茶,不说喝,说吃。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不管进没进门,第一句便是“吃杯茶吧”。12月18日 19时 长江周刊
修水茶与别处的茶不大一样。这种不同倒有点像柳永和苏轼的词:一个是适合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拿着红牙板,唱着“杨柳岸晓风残月”;一个是适合关西大汉,拿着铁板,豪迈地唱“大江东去”。修水茶就如同一个“关西大汉”,它不讲究泡法、工序,也不在乎茶具。要是在寒冷的冬天,用一个大搪瓷缸才好呢。捧在手上,可不就是一个行走的热水袋。
修水茶也确实配得上这个“吃”字。腌制的菊花,炒熟的豆子、芝麻,甚至还可以加上晒干的萝卜丁,用刚烧开的热水一冲,茶的香味便随着水汽氤氲开来。趁热抿上一口,浮在上面的芝麻、豆子便等不及般地往嘴里涌。醇厚的芝麻和香脆的豆子混在一起,真是越嚼越有味。最妙的还是菊花,它在水中又迎来了秋天。瞧,干瘪的花瓣喝饱了水,朗润了,舒展了;鼓鼓的,晶莹剔透,真像一群杯中精灵。轻轻一咬,在牙齿的碰撞间,花瓣炸裂了,仿佛“嘣”的一声,“银瓶乍破水浆迸”。迸出的汁液咸咸的,带着菊花独有的清香,又汇聚到芝麻、豆子中,真是一场味蕾的刺激。
吃修水茶是文雅不了的。水喝完了,却还有很多的菊花、豆子、芝麻粘在杯底。不喝了?那得多浪费啊。于是,手变成了一把小勺子,把剩余的底料全扒拉进了嘴里。要是手实在是不干净,也有办法。修水人喝茶喝出了自己特有的动作,头一仰,把杯口对准嘴巴,然后用手在杯底拍一拍,那些豆子芝麻便一股脑儿地全到了嘴里。在乡下才好呢!大家坐在院子里,拿搪瓷缸的,拿玻璃杯的,晒着暖暖的太阳,“嘭嘭”地拍着杯底,谁也不觉得奇怪。谁也不觉得粗鲁。
吃茶虽不甚文雅,但腌制菊花却有几分诗意。菊花入茶也常见,不过多以晒干的为主,这倒显出腌制的别致来。修水人没什么赏菊的兴致,也没人酿菊花酒,所以“东篱把酒黄昏后”甚是少见,但腌菊花却是大事。第一茬菊花盛放在枝头时,便开始了忙碌。白的、黄的菊花,一朵赛过一朵,一丛丛、一片片地紧挨着。虽然没有蜜蜂、蝴蝶的围追堵截,但秋日的暖阳一照,菊花便完全没有了“此花开尽更无花”的清冷。到处都是背着背篓的采菊人,他们一边谈论着丰收,一边快速地采摘着大朵的菊花。太阳西沉了,手被菊花的汁液染黑了,原先密密的菊花地也变得稀疏了,人们正忙着把那堆成小山似的菊花运回家……
菊花洗净、晾干,还要去蒂。晚饭过后,一家人围坐在装满菊花的圆簸箕旁,你一朵,我一朵,盛开的菊花变成了一座菊花瓣的小山。鹅黄色的花蕊和白色的花瓣混在一起,显得温柔又恬静,全然没有了枝头盛开的凛冽之感。手往花堆上一按,又轻又软又润泽,舒服极了!易安居士只是“东篱把酒黄昏后”,便有“有暗香盈袖”。长时间摘花瓣,大家手上、衣服上染满了花香,哪怕一个星期后,也还是有幽香飘来。处理好的菊花需要加盐,并充分地搅拌,再把它密封在陶瓷坛中。腌制的菊花不易变坏,可以吃上整整一年呢!
菊花茶不仅是修水人不可缺少的饮品,也是一种门面的象征。杨本芬的《秋园》中有这么一段:因吃饭都成问题,家里有时没有豆子、芝麻。满娭姆来了,要是没吃上豆子芝麻茶,一副脸瞬间拉得老长,迈出门槛就开始骂人:“冇看过咯样不贤惠的堂客,到她屋里坐,连茶都冇一杯喝。冇得豆子芝麻,鬼才相信,还不是舍不得给别人吃。乡里人宁愿不吃饭,豆子芝麻是要买好放起的,来了人客好泡茶。冇看过咯样厉害的堂客!”
《秋园》的作者虽不是修水人,但湖南的湘阴与修水交界,在吃茶上倒很是相同。来了客,首先就是泡茶。菊花放多了太咸,但要是只飘着几粒芝麻、豆子,便会认为是小气。一杯“上不见水,下不见底”的茶才够气派,才是真正的待客之道。要做到“上不见水,下不见底”,芝麻和豆子便要放得足足的。所以一到年节,家家户户便会支起大锅,非得炒上个十几斤不可。遇上红白喜事,除了掌勺的人、管账的人……还有一个重要的角色便是泡茶的人。迎来送往,茶可不能断,这代表着主人家的脸面。修水还有一个定亲的习俗叫“压茶盘”。女方端出一茶盘的豆子芝麻茶款待,男方则需要把彩礼放在茶盘上。彩礼一匝一匝的,红彤彤、沉甸甸,洋溢着爱情的喜悦。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一杯修水茶不仅美味,还可果腹。如今,人们的生活条件大大提高,各种饮品更是琳琅满目。但在修水,芝麻豆子茶依然具有不可撼动的地位。特别是冬日,一家人围着火炉,喝着茶,话着家常。外面寒风呼啸,大家的脸上却红扑扑的。那馋嘴的小孩,眼睛滴溜溜的,正侦查着哪个大人最先喝到只剩下杯底的豆子芝麻,他好一饱口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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