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想起孟子《鱼我所欲也》(《孟子·告子上》)中的名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的一件糗事来。
大概是十岁左右吧,那时在全丰公社(今全丰镇)的塘城小学读书。有年秋天放假的下午,听同学说去中学旁边的水塘里捉鱼,我立即邀上几个好朋友早早地来到了塘边,看几个大人用两部水车在不停地车水。过了大概个把小时,水车还在继续车水,水大概还有米把深,性急的社员就迫不及待地跳入了水中开始捉鱼,紧跟着又有七八个人下了塘。
立即,水中的草鱼、鲢鱼、鲫鱼等在污泥浊水和水浮莲中狼奔豕突,有的鱼甚至像箭一样从水中射出,但却可怜地射到了污泥之上,被人轻松地抓入了袋中。这时,只见一条鲫鱼在大人的追赶下,从水浮莲底下冲向了我面前的塘泥里,我立即褪掉鞋子,跳入塘中,双手向水浮莲下摸去,一抓一个准,七八寸长的一条大鲫鱼就在我的手上了。
跳上岸之后,快步向家里跑去,先用脸盆打点水小心地将鱼洗干净,然后拿一个我平时挑水的小木水桶,从水缸里舀小半桶水,将鱼放到水中,鱼立即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戏。我们几个小孩头碰头地围蹲在小木桶边,饶有兴味地观看着水中的游鱼,有的还用小手指碰碰鲫鱼露出水面的背脊。
和鱼戏耍得非常尽兴之后,突然发现自己还是满腿污泥,赤脚无鞋,立即想起鞋还在塘边。猛然起身向塘边跑去,只见人去塘空满塘狼藉,塘中污水数汪,水浮莲被污泥染黑,杂乱无章地漂浮在污水之上或被牢牢地粘贴在污泥之中,但却顽强地露出自己翠绿的本色。
塘边,不见鞋子的踪影,只有枯萎的杂草、飘零的落叶,还有略带塘泥腥臭酸腐气息的秋风。我垂头丧气地慢慢地向家里走去,心里在盘算着怎么向父母交代。真是“鱼与鞋掌不可兼得!”
从这次捉鱼开始,后来经常和小伙伴们去捉鱼,捉鱼成了大家最好的游戏,也发生了许多至今都难以忘怀的趣事。从小学到初中,只要一放假就往外婆家跑,除了上山搞柴,就是下河捉鱼,还到稻田里戽凼。
外婆家在黄龙山下的大庄塅,桃树河自西往东,白岭河从南往北,两条河冲积出一个几百亩的大平塅。两条河在平塅的东边交汇,然后向沙坪、全丰流去,这个大平塅被人们称为大庄塅。
河堤上满是灌木、翠竹和高大的枫杨,稠密得人都钻不进去,河床里尽是雪白泛黄的河沙,清亮的河水在沙滩上静静地流淌,有的地方水刚好盖过脚背,有的深及膝盖,最深的地方往往在河堤勘下,甚至能水淹脖颈。最危险的还是浮沙地段,如果误入其中,就会遭受灭顶之灾。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我们在河里玩得多,哪里水深哪里有浮沙都一清二楚。
清澈的河水里,四、五寸长的小䱗鲦成群结队地在游上游下,有时擦腿而过,好像故意戏耍人似的。我们立即拿起镰刀到河堤上砍来几根丈把长的小竹棍,一人一根,有的在上游追,有的在下游堵,看到鱼就打,溅起几尺高的水花,不时有一两条小䱗鲦被棍子抽中,白肚朝天漂浮在水中。
有时,发现有的地方水浅沙薄,游鱼众多。我们立即挖沙筑坝,将两个网格漏斗口对口用葛藤连在一块,然后,将一边撕破,用韧性很好的枝条撑成一个圆口,将改造好的漏斗固定在沙坝的出水处,然后,几根竹棍一起将䱗鲦从上游向沙坝赶,鱼顺着水流进入了漏斗之中。不多久,提起漏斗一看,几十条䱗鲦在网中做着徒劳的挣扎。我们肩着竹棍,提着䱗鲦,唱着荒腔跑调的歌兴高采烈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时,我们的捉鱼工具非常原始,对扑沙夹毫无办法。而后来有了电鱼工具后,扑沙夹就遭受了犁庭扫穴的厄运。虽然我们乐此不疲地在河里挖沙筑坝,追鱼打鱼,但最有收获感的还是戽凼。
黄龙山下有很多山垄,垄的两边是低矮绵长的山岭,垄中的水田一块比一块高,上块田的水通过缺口向下块田流,水大的时候往往把下块田冲出一个几平方米的水凼,这个水凼里往往会有很多鲫鱼、泥鳅或黄鳝。一旦发现哪个水凼有鱼出现,大家立即呼朋引伴提桶荷锄而来,堵缺的堵缺,筑坝的筑坝,很快就将鱼围困在水凼之中。
大家一起动手,用小把桶将水凼的水向外戽。不大功夫,水干鱼现,大小鲫鱼长短泥鳅黄鳝都集中在了水凼底部的一汪浅水中,大有瓮中捉鳖手到擒来的意味。有时甚至有意外之喜,能够在水凼的石头缝里扒拉出一两只甲鱼来。当我们提着有点重量的木桶走在回家的田埂上,别提有多么高兴,大家叽叽喳喳一路欢叫着奔向已经然起缕缕炊烟的村庄。
泥鳅俗称水中人参,在那个物资缺乏“三月不知肉味”的时代,绝对是令人馋涎欲滴的美味。泥鳅在稀泥中很难抓到,但田里收获稻谷之后,田里的泥土渐渐硬了起来。有经验的人从面上的一些征兆就可以判断下面有泥鳅,于是,先用锄头挖开上面的泥土,泥鳅就在下面湿润的泥土里蠕动,立即将泥鳅抓起来,然后,继续用手挖泥,挖开一层泥又有几条泥鳅,不停地挖不停地都有收获,有点地方能够挖到一两斤泥鳅。
挖泥鳅是个经验加技术活,一般人都很难有什么暂获。我捉泥鳅主要还是用父亲传下来的方法,先找来一把旧牙刷剪掉牙刷毛,买来一包大号的缝衣针,将缝衣针烧红,把针眼那头规规整整地栽到牙刷上,就做成了一把针牙刷。再把牙刷牢固地绑到一个二尺来长的竹棍上,这就做成了一把针啄。
啄泥鳅的最好时段是“五一”或“八一”左右。那个时代水田普遍栽种早稻和晚稻两季稻子,农谚说:“春差日,夏差时。”意思就是时令不等人,农作物栽种晚了收成就会下降,春天差一天都有影响,夏天晚一个时辰都不行,故有“‘五一’拿下春插关”,“‘八一’拿下双抢关”的说法。
禾苗栽下后的第二、三天,禾已转蔸,稻田里苗绿水清,一条条泥鳅在清亮的水中悠闲自在地慢慢游动。晚上,我会邀上一个伙伴,我在前,伴在后提一个木桶。我左手拿一个三节电筒,电力强劲,电光雪亮,右手拿针啄,发现泥鳅,立即用电筒照着,泥鳅在强光的照射下,竟然一动不动,针啄立即挥下,一条泥鳅就穿在针啄上了,针啄在桶沿上一磕,泥鳅就落入了桶中。
此时,夜空如洗空无片云,繁星闪烁明月皎洁,远山憧憧近村寂寂,不时有一两声狗吠撕破了寂静的夜空,稍显一点生机。只有照泥鳅的电光在夜空里晃动,还有嘣嘣的鱼啄磕桶声飘向四周。
捉泥鳅最简单又有效的办法是我妈妈在不经意中发现的。那时还没有高压锅、电饭煲之类的东西,煮饭用铁锅,米加水烧开后,用筲箕把米汤过滤,然后加少许水再焖熟。筲箕用过后,上面会粘上米粒和米汤,母亲把他浸到厨房后面的池塘里,第二天早上提起来时,筲箕里竟然有十多二十条泥鳅。
第二天晚上,我们用一只篾箩,放入一些米饭粒,如法炮制地浸到池塘里,晚上睡觉前还走到塘边看看。另天早上我天麻麻亮就爬起来了,迫不及待地将篾箩提起来,箩底又有二三十条泥鳅。
用各种各样的办法捉鱼,是我们小时候甚至年轻时期乐此不疲的趣事。至于用电瓶电鱼、用茶枯饼甚至用鱼藤精毒鱼这样竭泽而渔的方法,我们从来都是不尝试不参与,在内心中是有恪守的原则和底线的。
在那个半饥不饱油水稀少的年代,能够捉到一点小鱼或者泥鳅黄鳝,用辣椒一炒,不亚于现在的满汉全席或海鲜大餐。在“薯丝饭,茶壳火,除了神仙就是我”的时期,能够吃上小鱼下饭,那就是神仙,那就是玉皇大帝!
何况在捉鱼的过程中,那种期待,那种愉悦,那种异样的体验,是现在的人们无法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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