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梁振华
夜已经不早了，梁波儒拿眼瞄了瞄收银用的账桌左角上的闹钟，时针已指向十一点。与往夜不同，这个时候梁波儒特别盼望柜台内这些挤坐在货架橱下面柜子上的老伙计们早点回家，因为他有心事。
今天下午代销店进了一百斤红糖，他要把红糖内的几块石头糖带给伢崽吃，不然伢崽们都睡熟了。还有一个要提防的是，带石头糖回家不能让别人瞧见，所以只能在夜晚偷偷把石头带回去。
他似听非听地望向还谈兴正浓的几位村里“要员”，感觉很无奈。一盏顶着鼓腹玻璃灯罩的煤油灯在木质柜台上飘忽着无神的光，柜台外有的听众渐渐离开，都这个点了，只剩“要员”们还在胡吹乱侃。
怎么办呢？他忽然瞥见煤油灯里的油不多了，就起身打算给煤油灯加油，刚取下玻璃灯罩，灯光没有了灯罩的聚光作用，店内突然黯淡了许多。他用左手三个指头捏着灯脚向前方的储油桶走去，煤油灯因身体移动所带起的风给吹熄了。这时几位“要员”才相互提醒着回家去，梁波儒终于松了口气，等到店里关门回家的时候。
梁波儒因跟秀才爷爷上过一年学，算是村里的文化人，加上他头脑比较活络，为人忠厚诚恳，村里便请他做了代销店的售货员。到了晚上，代销店成了村里的茶坊酒肆，各种信息的集散中心。村里几个头面人物如书记、主任还有上海下放知青等就到柜台内货架橱下面的方柜上落坐，而柜台外通常也站满了忙碌一天的村民。他们来店里听故事新闻，聊天说地，享受精神食粮。
盆架村距离港西镇约九华里，到镇上去走大路的人居多。大路经过一条架有木桥的河流，翻过一个不高不矮的山丘，沿山脊走约莫二华里，集镇就遥遥在望了。
还有一条通往集镇的小路，路程却要近一些，因为偏僻，弯多，走的人少，还有一个原因是听说过河的地方有邪气，所以人们不愿走小路。但有的人也喜欢走小路，比如为代销店挑脚的挑夫。
走小路要穿过一块河柳与枫杨混交的林子，临近河边，是一片干干净净的石头滩，石头大小不一，形状万千，铺满了河滩。一河之隔的对岸则是一片沙滩，与另一边的石头滩形成鲜明的对比，煞是奇怪。前方不远处还有一个像巨人一样孤耸在岸边的车水用的筒车，看上去有点怪怪的。涉河的地方水面不宽，正像是葫芦的细腰部位。
上游则水深而且宽阔，不远处有笔陡的矮山矗立水中，矮山悬崖上有老鹰的巢穴，不时看到有老鹰和乌鸦在空中盘旋。矮山脚下是绿水茵茵的深潭。涉河的下游则是一个直角转弯，河水形成了大大的漩涡，有点吓人。涉河处没有桥，人们过河只需卷起裤筒就可涉水过河了。挑夫们为什么愿意走小路，不单单是因为路程较短，其实他们内心还藏着一个小九。
随着时间的推移，为代销店挑担的脚夫年岁大了，再也挑不动了，就慢慢传出了一个秘密。他们挑担走小路并不只是因为小路路程短，还因为小路偏僻，人少，方便他们做一些小动作。
挑酒时，到了河边，挑夫们就偷偷用先藏好的瓶子从酒桶中装上一、二斤酒，然后舀上差不多等量的水倒入酒桶中加以替换。挑红糖的机会来了，挑夫们为了给自家的孩子带点糖吃，则捡拾河滩上的石块埋进红糖内，用来替换抠下来的红糖，以防到了店里梁波儒过秤时重量不足被发现。至于那些私藏的酒或红糖，挑夫们自有办法取回家。
梁波儒今夜等到代销店里的人都散去后，也顾不得重新点燃熄灭的煤油灯，熟练地摸到几张报纸，来到盛红糖的缸边，揭开缸上的木盖，从缸内取出几块沾着红糖的石头用报纸包好，塞进一个常年用的黑色人造革的提包内，出柜台锁大门提着黑包匆匆回到了家中。
这些粘了糖的石头就是他带给孩子们的礼物。孩子们已熟睡，只有孤灯陪着还坐在竹椅内的老娘，娘似乎在等着他回来。
梁波儒问娘孩子们都睡着了么？娘即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依次叫醒了二个房间四个睡着的孙子，告诉孙子们他爹带石头糖给他们了。孩子们听到“石头糖”三个字，一骨碌全爬起来，揉开双眼，追寻奶奶而去。
老梁从提包内取出包裹，把石头糖分发给孩子们。孩子们接过这些沉甸甸的石头糖，贪婪地吮吸起来，口中发出“巴唧巴唧”的声音。听到这些声音，不难看出奶奶和梁波儒的脸上，在微弱的煤油灯光下露出满足的笑容。
梁波儒曾经告诉过孩子们，红糖有红糖矿，红糖就是从糖矿里挖出来的，工人们开釆时不仔细的话，红糖内会夹杂石头，石头自然卖不出去。梁波儒看到这些石头上还粘有不少的糖，丢掉又舍不得，就偷偷把石头带回家给孩子们吃，这就是吃石头糖的来历。
孩子们自然深信不疑。吮着石头糖，甜蜜在心里。
时光在流逝，梁波儒的孩子们渐渐长大，也都长了见识，知道根本没有什么红糖矿，红糖都是甘蔗加工提炼出来的产物。至于石头糖嘛，出自挑夫的杰作。
只是石头糖是这样来的，不知老爹那时晓不晓得？亦或老爹晓得，但那个时期物资匮乏，仅能把石头糖这类东西当好物品留给孩子们。几十年过去，石头糖的甜蜜随着岁月的流逝，深深嵌进了孩子们的心里，永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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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振华：江西修水人，《古城旧梦》特约作者，公职人员。爱好文学，闲时喜欢写点东西，记录见闻，抒发感想，偶有文字登载于报纸或网络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