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明清时代,修水县山口镇来苏村的“仰苏山房”非常有名气,一度成为文人雅集的好去处,大抵是山房主人与苏东坡的渊源所至吧。山房第一代主人查仲儒官至眉州通判,第二代主人查应元任黄州通判,第三代主人查兆允任湖州通判,这三个地方恰好是成就东坡先生大名的地方。机缘巧合,“仰苏山房”的“祖孙三通判”都是东坡先生铁粉,任期都为弘扬东坡先生做了不少工作,回家后在这个东坡先生吟咏“石压笋斜出,崖悬花倒生”的来苏建造“仰苏山房”蕃衍生息,自然是人文蔚起。这里的查姓人都尊崇儒学,愽学于文,约之以礼,经世致用,兼济天下,成为当时俊彦。 查子通(查阜西祖父)就是其中之翘楚,他青年时积极组织团练,配合政府抗击太平军,受到朝廷嘉奖,后在席宝田军中任职,戎马半生,屡建功勋,赢得个湖南会同知县,为官十四年,后因公殉职。查步衢(查阜西之父)因此得荫为官,历任湖南龙山、永顺、平江县事,在湖南为官三十余年。
查阜西,讳拔琚,字镇湖,又号夷平、照雨室主人,乳名大满亚。1895年7月初十日寅时生于湖南永顺县官署。他有三位姐姐,三位哥哥,两位弟弟。缘于查步衢儿女众多,又十分注重子女教育,便请来了妹夫徐名世、妻舅荣漱石做家教,老师们都是修水宿儒,孩子们也就接受到了优质的启蒙教育。查阜西7岁跟随姑父徐名世习四书五经,在大哥查祥生二姐查安庆的影响下学唱民间小调。8岁舅夫荣漱石、表兄何光熙教唱昆曲。10岁以“窗外月如钩”对姑父徐名世“檐前冰作柱”。11岁以“莺梭织柳”对老师“羯鼓催花”。13岁开始学习古琴。16岁时正值清朝政府穷途末路,感于时局动荡,作《遣怀诗》:“剑胆琴心酒肚肠,亦能清致亦能狂。西风留得断肠句,空对河山哭一场〞。17岁时随着辛亥革命的炮火,父亲与大哥的仕途灰飞烟灭,查阜西合家二十二人回到“仰苏山房”居住。19岁入读南昌第一中学,在离乡之际,作诗抒发自己的远大志向:“蓬蒿不可居,壮志不可夺。何日买鞍马,离此岩与壑。昨夜见大星,灿烂满屋角,海上风波腾,偏此悲寂寞。静者何其苦,动者何其乐。我真欲乘风,凌虚去塞北”。这一走,便走出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在南昌读书的三年,查阜西遇到了他生命中重要的一位贵人,他就是著名国学大师王易,两人亦师亦友,相互砥砺,使查阜西的学养得到了迅速提高。22岁家道中落,仍然奋发图强,同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烟台海军学校。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查阜西被推选为总干事,与聂开一等一起领导了“海军学潮”,抵制学校不良作风,坚持斗争长达4个月,期间多次受到孙中山接见,并面授机宜,为此被烟台海军学校开除。1920年夏考取北京大学,并得到李大钊的帮助。正准备人学时,经同学聂开一再三催促返回上海,远赴广州,在孙中山创办的航空学校学习,同年在杨逸仙、彭素民的介绍下加入国民党。毕业后在荆嗣佑的举荐下去湖南长沙兑泽中学任教,后来就职于育群中学、雅各中学、长沙第一师范等校,成为长沙知名青年教师。1924年在陈佑魁、李亚农的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国共合作期间,经组织任命为长沙市党部秘书兼市商民部长、湖南省党部秘书、组织部长等职务。
1927年3月,介绍上将邓华加入中国共产党。5月,在“马日事变〞的血雨腥风中,长沙市党组织惨遭破坏,查阜西只身从长沙赶到汉口,与中共组织取得联系,被指定在中共外围组织新海军社寄住,并任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组织部中校考核股长。因属跨党人士,被汪精卫的革命军事裁判厅扣留审查,同年10月被释放,在白色恐怖中寻找中共党组织未果。遂用名查镇湖,到上海投奔昔日同学、时任航空司令黄秉衡。后又到国民革命军第一路军政训处处长袁冠新手下任少校干事。1928年6月受聂开一之托,撰写《创办中国民用航空建议书》投送交通部,被交通部部长王伯群采纳,聂开一被任命交通部航政司第三科(民航科)科长,查阜西为科员。1930年,到军政部航空署任航务科长兼教育科长。1932年底,经“欧亚航空公司”总经理李景枞介绍,到该公司任秘书主任兼办营运组事务,在“欧亚航空公司”任职8年之久,因处事干练老到,深受李景枞倚重。1939年,李景枞赴德国期间,曾任“欧亚”代总经理职务。1941年5月,因中德断绝外交关系,欧亚航空公司解体,查阜西不满政府作为,愤然辞职,作诗《感遇》:“罢筵喜见月天中,醉里清明自在躬。掩耳莫教分鹿马,守身遑计问鸡虫。折腰果腹先生病,和血吞牙国士风。屈死窟岩君莫哭,伧夫遗世古今同”。当年12月,出任滇缅铁路督办公署专员,寓居昆明市龙泉镇,负责与运输统制局接洽,利用回空车辆办理川黔两省洋灰洋硝接转事宜。次年10月,转入军事工程局,任材料处副处长等职。1943年“中央航央空公司”正式成立,查阜西出任副总经理,任期赴美国考察民航业务,与美国泛美、寰球、西北等多家航空公司商洽民航事宜。1946年4月回国,经李维汉介绍,与中共上海市委情报委员会书记李克农取得联络,重新归队,参加革命,协助吴克坚进行统战和策反工作。同年5月,周恩来率中共代表团在南京谈判时,就与查阜西保持联系,面授机要。
1949年1月,查阜西协助同学郭寿生策反国民党第二航队司令林遵起义,为渡江战役排除路障。3月,协助中共地下党代表吴克坚面见“中央航空公司”总经理陈卓林、副总经理陈文宽、营运组主任邓士章等高层领导,宣传中共政策,为日后的两航起义奠定基础。4月23日,周恩来安排查阜西秘密用“央航”的飞机将国民党和谈代表张治中将军(在上海做人质)的家属秘密送至北京,为解放大上海赢得先机,彻底粉碎了国民党高层领导跨江而治的梦想。为此,查阜西赋诗十首,其中一首是这样写的:“三战亏输计已无,八条议出骨全稣。飞迎和使空机返,老子安居梅隐庐”。因此,查阜西的隐蔽战线工作被彻底暴露。同年7月,由于蒋介石败退西北,“中国航空公司”、“中央航空公司”2000多员工、50架C-47、C-46运输机、价值5000多万美金的飞机修理设备均滞留香港,这两家航空公司完全由蒋介石控制,梦想留作日后进行内战的运输工具,可以说两航是当时蒋介石赖以残喘的命脉。与此同时,共产党中央全面进入北平,解放全中国已近在眉睫,要说服当时驻扎香港的“中国航空公司〞与〞“中央航空公司”起义,则是件十分艰难的事。而且当时的香港面临美国当局、英国当局、香港当局以及国民党特务的重重威胁、困难显而易见,在这样的形势下,2000多人起义,谈何容易。然而斗争的需要,革命胜利的需要,更是解放全中国的需要,必须千方百计做好这件事,派谁去呢?周恩来总理和陈毅元师多次商议,最终考虑到查阜西与当时航空界名流的关系,又是一位智勇双全的爱国人士,于是推举他与当时国民党空军驾驶员(地下党员)吕明共同完成这件劝降工作。接到周恩来和陈毅的指示,查阜西不顾脑病缠身,迅速从苏州赶往北平。到达北平后,周恩来、李克农在中南海接见并宴请了查阜西和吕明,反复阐明此次任务的艰巨性、重要性及相关国家政策,临别时,周恩来总理及紧紧握住查阜西的手,深情说道:“两航哪一天回来,哪一天就是新中国民航的纪念日”!同时,亲自为查阜西、吕明周密地安排行程,从北京出发,经天津的塘沽乘船到香港,到香港后,查阜西和吕明很快与香港的地下党及两航的职工工会取得了联系,在他们的不懈努力之下,历经千难万险,斗智斗勇76天,于1949年11月9日胜利举行了震惊中外的“两航起义”!12架两航飞机当日冲向蓝天,飞回祖国怀抱。这12架飞机,加上国民党遗留在大陆的17架飞机,构成了新中国民航初期的机队主体,为新中国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更重要的是,“两航起义”归来的大批技术人员,积极投入新中国民航事业,成为新中国民航的主要技术骨干力量,为新中国建设做出了伟大贡献。“两航起义”的给国民党政府在政治上、军事上予以沉重的打击,直接切断了国民党从台湾到西南地区的空中通道,也可以说,“两航起义”加快了解放全中国的进程。
“两航起义”后,查阜西到军委民航局工作,历任业务处长、顾问。1950年秋,他要求辞去中国民航局的行政职务,潜心古琴事业,去完成曾经青年时立下的宏愿,未获批准,但民航局同意他从事古琴研究。新中国民航创建初期,民航局领导在决定重大政策问题时,经常征求他的意见,他对空中交通管制、安全管理、场站建设、国际国内运输业务等提出过许多宝贵建议,多有建树,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民航人。新中国成立后,他当选为一至四届全国人大代表,1963年8月经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批准定为行政10级待遇(相当于少将)。原国务院秘书长、中共调查部部长罗青长这样回忆查阜西:“我与查老相识是在40年代,当时国民党统治的南京充满了白色恐怖,查老对国民党的卖国行为十分痛恨,便秘密与驻南京中共代表团的周恩来、董必武进行联络。最令人难忘的是1949年中国解放前夕,查老在“两航起义航”所做的贡献。此次壮举,是历史上一个十分重要的事件。查老为中国革命事业和中国音乐事业做出了双重贡献,他是个不计功德,不图名利而尽心尽职的好人〞。
如果说民航事业是查阜西的主业,那么他副业就是古琴,他很小就学会吹箫,十三岁正式学弹古琴,25岁立下宏愿:“当集诸家琴说,参以新知,辑为琴谱,以图振蔽起废”。28岁时岁开始研究民族音乐的律学和西洋律学。40岁以一曲“潇湘水云”名噪琴坛,成为浦东三杰之一,并在南京创办“青溪琴社”,开始网罗天下琴人。42岁主持并创建并“今虞琴社”,组织编印出版《今虞》琴刊,联络各地琴家,交流琴学琴艺。51岁受美国音乐家协会主席爱丽娜邀请,在美国多所大学讲解中国律学与古音乐并演奏古琴,声震国际琴坛。52岁在美国国会图书馆带回馆藏古琴谱(影印件)31种。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59岁任中国音乐家协会常务理事、民族音乐研究所通讯研究员。1954年率队并参加全国民间古典音乐巡回演出。1956 年主持成立“北京古琴研究会”,同年查阜西率领由文化部和中国音乐家协会组织的古琴调查组,遍访全国 10 个城市,搜集、整理了大量琴学史料。1958年率团赴前苏联、日本演出。1959年出席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三次代表大会,并被推举为大会主席团成员、执行主席,受到毛泽东、朱德、邓小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会上当选为中国音乐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委员。晚年主持编纂了《琴曲集成》、《存见古琴曲谱辑览》、《存见古琴指法谱字辑览》、《历代琴人传》、《幽兰实录》、《琴论辍新》等十余种琴学专著,完成了自己青年时立下的宏愿,为中华民族音乐遗产的继承和研究作出了重大贡献,是琴坛的不灭的灯塔、令人景仰的盟主。著名中国革命音乐先驱、作曲家、音乐教育家、社会活动家吕骥这样评价查阜西:“查老不仅在音乐方面做出了伟大的贡献,在中国解放事业中也同样做出巨大贡献,这对许多人来讲都是很不容易的。在古琴艺术的发展上,查老做了大量的实事,积累了几百万字的古琴资料对研究中国音乐文化是极其珍贵的”。
1976年8月10日下午,查阜西在北京空军医院与世长辞。8月30日,国家民航总局成立查阜西先生治丧小组,并向社会各界发出讣告。9月4日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礼堂举行查阜西先生追悼会,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中共中央统战部、国务院办公室、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中国民用航空总局送了花圈。查阜西就是查阜西,主业做得轰轰烈烈,副业搞得惊世骇俗,他是一位披肝沥胆的无双国士,一位满腔激情的琴坛领袖,是一位具有传统文化修养的学者,又是一位具有苏东坡气质的豪放派文人。我想,用“小塌琴心展,长缨剑胆舒”来概括他辉煌灿烂的一生,最为恰当。
剑胆琴心查阜西
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查迎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