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徐春林
我一直以为我没有走出故乡,故乡是我文学写作的重要资源。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便对故乡产生好奇,对故乡的万物产生好奇,但我并不知道对故乡的好奇便是人生。故乡是我写作中的一个了不起的能量,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我如此热爱文学。
我是从哪来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我用虚荣心虚拟了很多地方,但最终都是空空的。但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但我爷爷会朝着一个方向指给我看,说那是咱们祖先的地方。那个方向,我特别的好奇。在脑海里无限地想象,不停地想象着另一个村庄的样子。那时,我除了我所认识的村庄,也就是我出生的村庄,并不了解山外的世界。我只知道,站在村子里的高处朝山外看,可以看得很远。后来,我每天都爬到山上看一阵子,越爬越高,越看越远。不过,学习成绩不好遭罪了,一是父亲是一名老师,孩子不出成绩,老师不会高兴。二是村民有一些异常的目光,老师的孩子不会读书。我的世界慢慢地变得越来越小,不愿意和村子里的人说话。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我的想法,将来要去干嘛?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就想着怎样走出大山,走出去干嘛呢?主要还是好奇。在没有人可以说话的时候,我和石头说过话,也和牛说过话,村里的一头狗后来和我成了好朋友,多年后,我依然会想起它,我写过一篇有关它的文章,但总觉得还是不够。
在我一时半会走不出村子的时候,我对山外或者说远方又有了更深刻的领悟。在寂黑的夜晚,我开始仰望星空,这是一个更遥远,更神奇的文学丰富想象空间,在我仰望的时候,我见着了挺立着朝天空长得老高的树。树像是在帮我寻找,探索头顶上的秘密,树的秘密其实就是人的秘密。作家阿来说过,树长得没有规矩,其实生活在村子里的人也不想有规矩。它想怎么长,就怎么长,和我们写作很相像,一棵树枝无论朝哪延伸都是对的,它想怎么长就怎么长,它怎么长都是对的,永远不会长错。人可就不一样了,有些时候,一步走错,必然会影响一生。树的生长,给我带来了具大的勇气和自由。在我半大的时候,在我家门前栽了两棵树,这两棵都已是高大无比,直到现在,我离开了村庄好些年,树还一直在我的梦中不停地生长。
我离开我家乡的那个村子以后,赣北的罗家窝村,这是一个生我的村庄,也是我最熟悉的村庄,我童年所有的时间几乎都在这里过的,我慢慢地发现,我就是从村庄的土地里长出来的一棵树,那里土里面有什么?地面上有什么?我是最清楚的。我的血肉就和土地联系在一起。实际上,我离开村庄才开始写作。最初写的都是一些怀念的文字,还没有真正思考文学意义上的故乡。真正建立以故乡为坐标的文学根据地的时候,我已经写了十余年。紧接着村里的人一个消失,到后来我的爷爷奶奶,他们那一辈人所剩无几时,我慌乱了起来,尤其是移民搬迁后,一个现实的村庄就这样消失了。必须建立一个文学意义上的故乡,必须得让故乡的人都活着。而且思考着如何把这个根据地扩大,朝着一个又一个有关联的故乡扩大。站在世界的角度上来回望故乡,然后又回到故乡,站在故乡的视角来看世界。
写作是我的一个生存方式,也是生命的一个表达方式。写的过程总是觉得没有写好,还有好多没有发现或是遗落的东西,半夜又会进入我的梦里,醒来后又能写几篇故乡的文字。我总觉得故乡的东西是写不完的,就像过不完的日子,过了今天还会有明天。
写故乡到底是写什么呢?肯定不是美化。我不会刻意去安排一个题材,遇到想写的东西,要过好一阵子才写。其实我否定过自己的写作,就是觉得自己不会写,不适合写,不能理解真正意义的文学。做任何一件事情,可能都有它难的地方,写作可能比其他的事情更难。可是无论多难,我都没有过放弃。在实在写不动的时候,我会和自己发生关系,发生冲突,这些关系和冲突然后会在体内生长,慢慢地就长成了文学的样子。那个样子就是故乡本来的面目,写故乡其实就是写自己。我文学写作的根就埋在故乡的土地里。
看看天空,又蓝又透彻,躺在故乡的土地里心安。所以很多离乡的人,无论在外混得多好,有点成绩的时候,还是想告诉故乡人,有些人老了的时候,还是交代后人落叶要归根。人与故乡的情感一言难尽。
我时刻会感觉,故乡的精灵一直包裹着我。写作最好的东西,永远在故乡那遥远的世界里,那是童年里最美好的记忆,其实人的一生就是童年的一生。童年在你的生命中,永远是挥之不去的。
故乡是每一个人的牵绊。故乡关系每一个在故乡生活过的人。因此,一个作家不应该回避问题,不应该不往浑沌处想,不往人性的深处发掘。
鲁迅再次回到故乡已是二十余年后的1919的冬天,在《故乡》的一开头鲁迅写道:“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两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此话颇值得玩味,严寒不单单渲染了肃杀的气氛,“冒着”二字还隐含着前途的凶险和鲁迅的一万个不愿意。回乡没有引起鲁迅多愁善感的感性情绪,反而被“两千余里”和“二十余年”两个理性精准的数词概括,无论在时间上还是空间上,故乡对鲁迅都是陌生的。
韦庄有一句诗:“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他不忍面对残破的故乡,不想打破对故乡美好的幻想,故而不回乡。白居易说:“近乡情更怯”,表达了回乡的激动和期盼。鲁迅的回乡与他们都不同,他是李煜,开篇的那句话是“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的白话文版。故乡对鲁迅是一块不忍揭开的伤疤。因此,故乡在文学里面又有了另外一层重释的理解。
接受自我就是坦然地面对文学,面对文学的故乡。无论你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对于故乡来说都是她不离不弃的孩子。只有自己接受自己,认识自己,才可能从文学的故乡出发,写出热爱这片土地的文字。故乡是一个不曾被人发现的世界,那就是文学的园地。在我童年的时候,站在故乡眺望山外。现如今,我一直在回望故乡,我也一直没有走出故乡。故乡是我写作的最大资源。最后,祝福故乡,祝福文学,祝福都昌,祝福自己。谢谢大家!
本文为2022年5月19日江西省文联“万名文艺家下基层”活动走进都昌讲座内容节选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