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樊健军
三月的一个雨天,我来到一座城市。在它的中央,我为自己找到了一片暂时的空间,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带厨房和卫生间,还有一个阳台。阳台前面有块巴掌大的广场,广场后面是房子,房子的后面可能还是房子。
为了一个人,为了一种责任,我来到这个陌生的房间。也因为这个人,这种责任,我的时间被切割成无数的片断。早上六点二十分,我得起床做早餐,九点半准时上菜市场,十一点二十分开始做午餐,这是上午。下午四点三十分,我又得煮饭洗菜,然后守候一个人归来。我还得洗衣拖地,烧水泡茶,接电话打电话,开门或者关门。只有在这些断隔裂的空隙里,我是自由的,可我的自由局限在不到五十平方米的空间。我守着这片空间,就像守着一个女人。虽然我最终会离它而去,但并不妨碍我们之间滋生的感情。它必须接纳我,让我成为它生命的一部分,成为它记忆的一部分。它必须容忍我的缺点,容许我将烟灰弹在地板上,容许我在寂寞的时候放点音乐。
在这些自由的空隙里,我还会继续原来一直坚持的事情。因为这些事情,我成为了我自己,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人。
房间里有一张床,蓝白相间的花纹,很朴素,也很洁净。我将它拆为两部分,床架仍旧放在客厅里,床垫移到隔壁的房间。一张床裂成了两瓣,一瓣成了一张床,另一瓣成了另一张床。就像我的那些时间,分开了,它们有了各自的意义,合并了,它们又成为了一个完整的生命。谁也无法完全将它们分开。床架和床垫,无论拆散了多久,合起来,它们还是一张床。
我可以在这张床上做梦,思想。可以怀念一个人,可以怀想一个即将过去的春天。
收拾自己的脚印
一个人一生中要进入多少陌生的房间,将进入多少陌生的房间,谁也无法知晓。它们在生命中的哪个地段,又在生命中的哪个方向。所有的迷茫和未知,它们一起密布在我的命运中。我行走在它们的上面,我不知自己会失陷在哪一个瞬间,也不知陪伴我的是哪种风景,风景里的哪个人。
在一个房间里,我从卧室走到客厅,又从客厅进入厨房。有时候又静立在阳台的某个地方,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我都在不停地行走,长时间静立。我的脚印落满每个地方,横着的,竖着的,并立的,分开的。今天的脚印压在昨天的脚印之上,今天的脚印又会被明天的脚印覆盖。
我去过南方。在南方的许多地方我流浪过,在那里留下了我无以胜计的脚印;
我还打算去北方远游,在不可知的地方留下自己的脚印。
之所以痴迷于脚印,是因为我听过一个说法——一个人离开人世的时候,他会收拾自己的脚印,将它们带到另一个世界去。这个说法是虚妄的,还是真实的,我无从判断,也无从考证。
我在想,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我能回到现在的房间,将我留在这儿的脚印一个个收拾干净,然后带走,那是一件多么奇异的事情。我相信,一个能将自己脚印收拾干净的人,他的灵魂必定能进入天堂。每个人都有这种可能。
简单与复杂
房间是简陋的,也是简单的。简单的东西我一向都喜欢,它不华丽,不繁复,不用伤太多的脑筋,也不会让人眼花缭乱。简单的东西让人安静,不容易使人激动,不容易使人产生幻想。有时候想,亚当和夏娃的时代真好,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没有婚外情,没有三角恋,没有更多的花边新闻。你不爱他(她),就只能爱你自己了。这就是简单的妙处。
墙壁是洁白的,又是平坦的,却被原来的主人钉了好多的钉子。我猜不透那些钉子有什么用处,用来挂东西?有一颗两颗就足够了。而现在,所有的钉子加起来有几十颗,还不算脱落的。细腻的墙壁和尖锐的钉子就同时存在了。再说天花板,也是洁净的,没有任何瑕疵。那把吊扇却蒙垢了,上面竟有黑色的灰尘成串的垂下来。给我的感觉是它在慢慢老去,被时间慢慢侵蚀,而墙壁、天花板,它们正年轻。
原本在我看来一个空落的房间,是再简单不过的了,事实却事与愿违。它总是同你相悖,同你不折不扣的对抗。一个简单的想法总被复杂包裹着,简单正在被复杂嘲弄。一颗简单的心,一份简单的思想,需要另一种简单呵护,否则,它就会在复杂中夭折。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阳台之外
来看房子的路上,一个女人向我介绍,房子有一个阳台,阳台后面是一个广场。我笑了笑,没接她的话。女人是善于夸张的,可能她也不会例外。
之后,我站在了她说的阳台上。阳台并不宽,是三个平方米还是四个平方米,我没量过,不能说出确切的大小。而且还堆满了杂物,能够立足的地方只有那么一小块。那一小块地方还将堆满我无数的脚印。
女人没说假,阳台之外是一个广场,一个巴掌大的广场。刚开始我只把它当成房子与房子之间的间隔,后来,我还是相信了女人的说法,那的确是一个小广场。广场被一圈矮小的树包围着,中间是平坦的地面,看不清是什么铺垫的地面。从它的颜色看,有可能是花岗岩。
很少有人到广场上去,至少我很少看到。我看过两个孩子,一红一绿,他们在广场上追逐。我在的这些日子,一个少见的晴天。可能他们也是偶尔得到一丝空闲,追逐了两三个圈,很快就走了。广场又安静了。
阳台底下是几棵樟树,它们的叶片正绿着。仔细看,还是刚换过的叶子,旧叶子在树底下落了一层,已经是颓败的颜色。左前方有三棵树,泡桐树,两棵开着纯白的花,另一棵的花却是淡紫的。后来,我又听到了鸟叫,两三只鸟在樟树的枝叶间穿梭,很敏捷,它们的声音很清脆。
它们很让我惊奇。这么一小片天地,这么密集的水泥丛林,居然还有春天。虽然只是一小块,但已经足够了。在寂寞的时间,在疲惫的间隙,我就走到阳台上,走到春天的边缘,静立那么一会儿。我的心因此而沉醉。春天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