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叔把炒好的菜端到堂屋的桌上，就拿了把竹椅坐在桌子边。他边看电视，边等孙女翠花放学回来。其实他不喜欢看电视，不喜欢看是因为他听不懂普通话。他打开电视，电视里有人说话，他就觉得屋子里有人气。孙女上学去了，他一个人守一幢屋，太安静了。有时自己打个喷嘴，都会把自己吓一跳。

        他炒了一盘茄子炒五花肉、一盘韭菜炒蛋，另外还煲了一个瘦肉桂圆汤。翠花的班主任张老师昨天打电话给他媳妇桂珍，说翠花这次考试语文数学在全班都是第一名。媳妇昨晚十点半下了班打电话给他，叫他们俩在家要吃好点，每个星期至少要买两次肉吃。没钱了就说一声，她寄回来。她又叫翠花接电话，说六一儿童节快到了，想妈妈送什么礼物给你啊？她转了个弯，不想直接说你这次考试成绩好，妈要表扬表扬你。她担心这样会滋长小孩的自满情绪。

翠花说，你买把伞给我吧。现在碰上下雨天，我要借述文叔家的伞去学校呢。桂珍说，妈买一把漂亮的伞送给你，明天咱村的述而叔回家，我托他带回去。

        电视里在播一个新闻，爷爷虽然听不懂普通话，但他听到了上衫乡、矽肺病。这让他精神一振，他想国家终于重视那个事了。那些得了那种病的人，这次国家会拨些钱下来给他们治病吧？他眼睛盯着电视画面，记者正在采访村里的德全。爷爷把椅子往电视机那里挪了挪，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这时一道强烈的闪电在窗外划过，紧接着，响了几声炸雷。他赶紧关了电视机，去屋外把竹竿上晾的衣服收进来，他脚刚迈进屋，豆大的雨点就像瓢泼似的下来了。

        砰！厨房的门被大风吹开了，接着窗台上的几个啤酒瓶也吹到了地上。狂风挟着骤雨从门口、窗子往屋里扑。风真大啊，他关门窗的时候，感觉风都快把自己吹倒了。

        他抽完了一支烟，天上不再打雷了，但雨势还没减。他打开电视，可刚才的新闻已经放完了。电视里正在放天气预报：今晚到明天，我省北部有大到暴雨。他在心里嘀咕，你还没报就已经下啦。突然他心头一紧，翠花怎么还没回来呢？平时放天气预报时，翠花已经添一碗饭了。

        他穿上雨衣锁好大门，他要去接孙女。

        走到岭下月娥嫂屋边的时候，他朝屋里喊：长英嫂！长英嫂！你家玲玲回来了没？

        玲玲跑到门口问，什么事啊？根叔公。

        你放学时看到我家翠花么？玲玲。

        看到了啊。她就在我后面没多远。怎么？她还没到家啊？

        没有！这丫头疯到哪去了？我这就去找。他匆匆地往学校赶去。

        他一边心急火燎地赶路，一边在心里咒那些村干部，要不是他们把村里的小学卖了，咱村的小孩就不用去镇中心小学读书了。每天上学来回要走十一二里路，小孩真是太辛苦了。辛苦不说，他们还要过一座桥，桥窄，只有不到两尺宽。每到下雨天河涨水时，大人小孩过河都是战战兢兢的。

        根叔和乡亲们在桥边河岸上找到了一只鞋子，正是翠花的。鞋子旁边，有一根长长的棍子。根叔当场昏厥过去了。

        第二天，下游的村民发现了一个小女孩的尸体，打电话给镇上的派出所，问有没有哪户人家的小女孩失踪。乡亲们包了部车，到那里一看，果然是翠花。

        桂珍回到租房时，述而正在收拾行李。东西太多了，他从密码箱里拿出几盒药丸，密码箱的盖才可以放下去。可是他把药放到挎包里，挎包的拉链却拉不上了。折腾来折腾去，还是没办法把要带的东西全装好。

        你歇歇吧，等晚上再来收拾，要不拿掉几样东西不带，她说着，拿起电饭煲开始煮饭了。

        述而说，炒菜就我来，你上班也挺累的。

        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夫妻”，白天各自在工厂上班，晚上回到只有十来平米的租房。除了摆一张床，一张桌子，房间就没多少空间了。尽管这样，他们在一起还是开心地生活着，两个命苦的人，两颗孤寂的心总有一个依靠。

        桂珍的丈夫孝世得了矽肺病，翠花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很多人劝她，她自己也不是没想过，可是，她怎么也铁不了心，扔下女儿和七十多岁的公公不管。

        述而呢，前些年在外面打工谈了个女的，生了个儿子。可他老婆在他“家”（说是家，其实只有一间睡房，一个厨房，一个茅厕）呆了几个月，就跑了。再也没回来。

        起初，家里农活忙不过来时，她就叫述而帮忙。后来叫多了，村里慢慢就有了流言。她就不好再请述而了，而村里的青壮年劳动力实在太少，碰上要赶季节的农活，请不到别人时，述而不用她去叫，也会帮她干。帮她干农活不说，还不愿意收工钱。

        日子久了，他们两人的内心开始涌动着一股暗流。时间一长，那股暗流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了。一天中午，他们在桑树地里除草。述而走到她身边，从地上端起一碗茶咕咚咕咚地喝着，桂珍看到述而的脸上一脸的汗水，就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帮他擦汗，没想到述而一下子抱住了她。她一下子晕眩了，只觉得自己成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

        他们在草地上滚动着，互相撕扯着对方的衣服，他们都感到体内的那股暗流在奔突着，在寻找一个出口。

        也就是那次之后，他们商量着出来外面打工。他们知道时间久了，没有不透风的墙。

        述而先出来，找好了厂并且发了两个月工资。在厂附近租好了房间后，才打电话叫桂珍出来。桂珍的公公、翠花都不晓得他们俩个的事，以为桂珍一个人在这边呢。直到昨天晚上她和女儿说，她叫述而带把伞给她。公公和翠花才知道，她和述而是在一个地方，不过也不知道他们住在一起。

        吃饭时，桂珍说，我们的事，你先还是别和他们说吧。

        述而没做声。

        我们再等两年，等翠花大点。听到没有？

        述而点了点头说，我听你的。

        我买了把漂亮的伞，你帮我带给翠花。桂珍指了指门口边那把天堂伞说。

        本来就不好带东西，伞就别带了吧。我回去买一把就是了。述而把伞挂在墙上，不想带。

        不行！别的可以不带，伞一定要带，这伞可是名牌，是杭州的天堂伞。天堂伞，你听过没？

        述而茫然地摇摇头。

        桂珍叹了口气：翠花现在碰上下雨天，还是借别人家的伞呢。

        你家里没有伞吗？

        唉！翠花过桥时，伞被风吹到河里去了。

        翠花高高兴兴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下午放学后，班主任张老师把她叫到了办公室，鼓励她继续努力学习，下学期打算选她当学习委员。并且县里这次评优秀少先队员，她向校长推荐了她，校长也同意了。

        当翠花从张老师办公室出来时，其他的同学都走远了。不过她也不怕，她天天走，半个多学期了。

        当她走了一小半路时，天上的乌云越来越厚了。她加快了脚步，心想，这次要在大风雨来之前过桥，这伞再不能掉到河里去了，这伞还是借的呢。

        原来，翠花过河的时候掉了几把伞，每次刮大风下大雨过桥时，她都很害怕，风太大，伞撑不住，有时人都站不住。有两次，她撑着伞被吹得东倒西歪，没办法，她只好松了手中的伞，要不然，人就被吹下桥了。

        狂风暴雨在她没过桥就来了，她只好小心翼翼地在桥上走着。她双手用力抓紧伞柄，尽量蹲着往前慢慢挪动，一步、一步……

        老天似乎故意和她做对，就在她还有几步过完桥时，她手上的力气耗完了，伞被风吹到了河里。

        没了伞，她就好走些。她跑到河边，看到伞随着水流往下游流去，心想，回去又要挨骂了。买一把伞赔给述文叔，要十多块钱呢。

        不行！一定要找根棍子把伞捞上来。她想。

        很快，她就在河边找到了一根棍子。她跟着伞在河岸边跑，等伞靠近。

        终于，伞漂到岸边了。她拿着木棍拔着，可木棍短了一点，于是她身体向前倾斜，一头栽进了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