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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游学淮南

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山谷

第三章

  游学淮南

  嘉祐四年(1058年)三月,已由江州通判调任宣州观察推官的李常,回故乡省亲期限将满之际,如约从建昌到分宁接外甥黄庭坚随他赴任所。

  自古多情伤离别,这是黄庭坚生平第一次阔别家乡和远离亲人。次日清晨,一夜未成眠的黄夫人李氏,亲自下厨给儿子及弟弟做了一顿特别丰盛的早餐,然后一路泪如雨下地把甥舅俩送上已起帆的航船。

  顺风顺水的航船缓缓离岸后,渐行渐远,眼看就要绕出明月湾向远方进发。黄庭坚转过头来,依稀看到母亲及弟妹的身影还木雕似的立在河岸码头上。他情难自禁地跪倒在船头,对着远处的母亲放声大哭,直至船摇过了分宁县城,舅父才把哭成泪人似的黄庭坚搀扶进了船舱。

  一路上,黄庭坚是人在船中,心中却无时不刻地挂念着母亲。后来黄庭坚在给友人的信中回忆说:这是他平生最为刻骨铭心的一次伤离别,痛苦之状实难以言状。他深知母亲为家庭为儿女付出了太多、太多,尤其是父亲不幸去世后,母亲一夜间鬓发斑白,明显衰老了许多。原本大家闺秀出身的母亲,不但能诗善词,而且在娘家时就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一直以来,在十个子女中黄庭坚最受母亲的宠爱。

  在临别的前一天晚上,母亲检点好儿子出外所需的衣服、鞋袜等一应物品,然后叫过黄庭坚,把她早年所填写的一首《浣溪纱》词作“无力蔷薇带雨低,多情蝴蝶趁黄飞。流水漂香乳燕啼。南浦魂销春不管,东阳衣减镜仙知。小楼今夜月依依”,用公整的小楷抄写的一扇面交给他。从此黄庭坚将母亲这首密不示人的闺密词装裱在折扇上,须臾不离手,天天随身随带。

  正是从伤别离的这一天开始,他暗暗发誓:游学学成归来后,在母亲有生之年内,决不会再离开可敬可亲和生养自己的母亲,一定会对为子女操劳一生的母亲行尽做儿子的孝道。

  古时的长途旅行费时日久,通常日行不过四五十里。如路途中遇上起大风或暴雨,不是暂住馆驿,就是避居船舱,甚至有时还不得不投宿乡村野店。滞留时间少则一两天,多时十几天也是常事。分宁民谣所谓:“生来三分食住行,奔劳行走占两分”,就形象地道出了这种人生难免的旅途奔波之劳。

  李常一行乘帆船换江舟,转陆路,历经季节变换,春去夏来,风吹雨打,晓行夜宿,消耗在旅途上的时间累计起来,肯定超过吃饭和睡觉用时之和。他们沿途游览山水景致,嗅着异地气息,吃着他乡饭菜,听着陌生口音,也许对于古时能诗善词的文人们来说,一面不紧不慢地赶着路,一面留连于山水之乐,走着、走着,就走出了诗的艺术灵感。

  然而诗歌再美也毕竟是精神层面的东西,当不得饭吃和当不得床睡的。好在李常、李大人是现任官身,一路穿州过府,不时有驿站迎送或当地同僚接待,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基本不用自己掏腰包,多半靠的是公款消费。

  开初船抵江州时,因李常曾任本州通判,一班官员接待就格外殷勤。一连几日,白天是酒楼茶肆品山珍、吃海味,吹牛拍马,说些不着调的官话;入夜则是歌馆楼头依红偎翠,声色犬马,花钱如流水……

  初次面对这种官场污浊风气,年仅14岁的黄庭坚有些不太适应。特别是陆续有官员给舅父送来所谓“歇脚钱”、“茶水费”,有时搂草打兔子连带他也有一份。这些送礼人既非亲又非故,表面看上去却比亲人还要亲,让他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但看到舅父似乎是习以为常,也就不便多问什么。

  等到了“江淮名邑”的扬州之后,初出茅庐的黄庭坚才感到沿途的州、县的接待规格与之相比不过是“小菜一碟”,也真正见识到了“淮左名洲,富甲天下”的扬州的确名不虚传。他不仅品尝了闻名天下的扬州特色盛宴,还对前朝杜牧的“十年一觉扬州梦,嬴得青楼薄幸名”的名句,有了更深切的感同身受。

  盘桓扬州三日,黄庭坚天天随李常探亲访友,出席官方或私人举办的名目繁多的酒宴。他观察到了扬州街市的繁华,品味了精美的佳肴;看到了江南盐商达贾怎样富得流油,也看到了达官贵人如何醉生梦死。然而,令他印象最深的还是:在“江春楼”歌馆倾听名妓红芸演唱欧阳修的新词《蝶恋花》。经典词曲与樱桃小口、吴侬软语和花容月貌的珠联璧合,真是妙不可言,美不胜收,尤其是收尾的“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一句,更是情境两生,浑然天成,令人拍案叫绝。

  一路行来,舅父跟他多次谈到过欧阳修这位当世的文坛泰斗,说到欧文、欧诗独步天下,欧词也堪称一绝。这是他第一次零距离接触青楼艺妓和听配乐演唱的词曲,由此领悟到了“词曲和乐”的要诀。李常还告诉他词曲原本就应是合乐着腔的新体诗,由此,他联想到自己以前在分宁家中填写的一些词曲,既不甚合乐,就不便演唱,看来不过是照着词牌格式依样画葫芦,当不得真的。心想以后填词作曲得改弦更张,还得仔细琢磨词曲与诗歌创作的异同。

  过扬州转运河一段再上陆路西行,眼看就快抵达李常任职的治所——宣州。不料他们途经六朝旧都的金陵时,接到京师传来的快报:李常改任“权知楚州、监涟水军转盘仓”的新职。中途突遇变故,原定游览钟山和泛舟秦淮河的计划只好作罢。一行人无奈之下,又调转回头往淮南东路治下的新职任所涟水进发。

  有关李常原职尚未到位即被调任新职的故事,今天的读者肯定不太好理解。这不是折腾人吗?其实,此种情况在北宋官场司空见惯。以下我们得先费些功夫予以说明:

  北宋沿袭唐代取士用人的旧制,虽然以科举取士任官为主,但仍不废荫补授官的例制。不难看出,科举制使平民子弟或有出头之日,而荫补制则是贵族高官子弟的专利。

  由于历代为笼络士人和功臣,均不加节制地滥授官职,特别是历经仁宗、英宗、神宗三朝后,冗官泛滥成灾,财政入不敷出。为解决“僧多粥少”带来的冗官冗费问题,不惜加快在岗官员的调动频率和缩短任职时间,以尽可能快和多的腾笼换鸟,也就是空出供不应求的官位,尽量保证人人都分得一杯羹。这个办法的好处是排了队就能买到东西,坏处是易出现机构和官员的急剧膨胀而引发官场危机。因为戴乌纱帽的人一多,升职的要求就会水涨船高,原来的三年磨勘晋级的制度就难以为继。于是在改革官制的名义下,官方又想出少授“实职”和多授“虚职”的高招来解决。有点类似今天的任命“领导职务”和“非领导职务”的模式,不过是解决官员,尤其是州、县级官员升迁的“天花板”问题的权宜之计,也算是一种不是办法的办法。由此亦可知:李常上任路上的职务快节奏变动,本是北宋官僚机制运作中的常态。

  接着对李常调任“权知楚州、监涟水军转盘仓”的官称,也就较好理解了。前面一职是虚授,所谓“权知楚州”即享受相当于知州(司局级)的政治、生活、看文件、就医、死亡发讣告等待遇,原因也许是李常任了三届州官副职,政绩、官声均不错,上级考虑不借名义给他转个正、挂个衔,不利于调动其工作积极性;后面的“监涟水军转盘仓”才是实职,即管理、执掌驻涟水治所军用物品仓储和转运治事的长官,上马治得军,下马管得民。

  北宋的“军”是一种准军管建制,最早起自于太宗时期。到了真宗朝之后,行政级别通常应属于县团级,但其地位比一般的县治又重要一些,故其长官的职级通常比县令要高半级或一级,有点类似我们今天常见的某市委常委兼任某县委书记模式。采用古今比较对照的方法说“官”,也许有利于说清官场任职的复杂问题。因为在我们这个以“官”论“英雄”的国度,官衔级别是从来马虎不得的。比如你的顶头上司,人家明明是处长,你偏偏错叫科长;或者人家已升厅长,你还在叫处长,后果就会很严重,轻则给你脸色看,重则你的仕途就算走到了头。

  闲话不多说,让我们言归正传。话说舅甥俩及随行人员,一路晓行夜宿,遇水路乘船,逢旱路步行或乘牛车,偶尔也坐轿。沿途探古迹名胜、游名山大川和访亲戚朋友,加上路途中遇改官而来回折腾,总共历时三个多月,终于到达了最终的目的地——涟水军。

  生平首次长途旅行,使初出茅庐的黄庭坚眼界大开,增长了不少见识。尤其是舅父一路上的细心照料,在学问上深入浅出的悉心指点,更是让他感到受益非浅,也多少缓解了一点他思念母亲、思念亲人和思念家乡的愁苦。

  涟水位于淮河下游,因境内之水而得名。涟水境内平原千里,地势平坦,河流纵横,土地肥沃,是联结京城汴京与江淮、江南富庶之地的重要节点,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李常此行轻车简从,没有随带家眷,抵达涟水军衙门后,他与黄庭坚一起住在官衙后的内舍。从家乡带来的一个随从和当地拨派的两个兵士倒也乖巧,把舅甥俩的饮食起居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使初次出门在外的黄庭坚多少有点居家的感觉。

  李常上任伊始,公务繁忙。但再怎么忙,他都没有忘记临行时姐姐的千叮咛、万嘱咐,对年少丧父和远离母亲的黄庭坚,倾注了如同己出的关爱。他与黄庭坚同吃同住,生活上悉心照料,学业上严格要求;除了把自己之所学向外甥倾囊相授外,还把外甥送到当地最好的书院学习,请名师为他传道、授业和解惑,使少年黄庭坚的游学打下了扎实的根基,学有所获,学有所成。

  黄庭坚从小就崇拜舅父,认为李常不仅才学出众、风流洒脱,而且藏书丰富、学问渊博,又对自己关爱有加,摊上这样一个知冷知热的舅父是自己的福分。舅父对他的才华也很欣赏,深信他是一块待打磨的璞玉,只要加以精雕细琢,日后一定会成大器的。

  此后几年的朝夕相处,使舅甥之间的相知和感情愈加深厚。可以说除生养自己的父母外,对黄庭坚一生提携、教诲和影响最大的人物,非李常莫属。后来黄庭坚在给友人的书简尺牍中,多次提到这段往事和称赞舅父的高尚品格:

  内行冰清玉洁,视宝珠如粪土,未始凝滞一物。

  往岁某尝从学数年,虽以甥舅礼意见畜,出入闺闼无间然,有物外相知之鉴。

  ——《跋李公择书》《别集》卷十

  到涟水的第二年,黄庭坚渐渐习惯了平原地区冬寒夏热的气候,与当地的文人士友的交往日益增多。随着舅母及年幼的表弟李彤、表妹怜儿的到来,原本冷静的家中顿时热闹起来了。一大家人和睦相处,其乐融融,生活过得舒适滋润。在舅父、舅母的精心照料下,黄庭坚的身体长结实了,个头长高了,白里透红的圆脸,配上匀称的五官,长成了活脱脱的一个帅小伙。

  由于舅父是当地的最高行政长官,加上少年黄庭坚能写诗填词、个性张扬和为人大方,属于那种人见人爱的小帅哥。衙门里的官吏、军士都对他很热情,想方设法跟他交朋友、攀交情。有的隔三差五请他上酒楼喝酒,下舞馆听曲,到瓦舍听说书、弹琴下棋;有的与他结伙往郊野踏青、或下水游湖,甚至还远到楚州、扬州纵酒行乐和放浪声色。对此,重友情、讲义气的黄庭坚乐此不疲,一度沉浸其中而不能自拔。

  有个雏妓号“天津云儿”,似乎与黄庭坚很投缘。混了个脸熟和肌肤温存后不久,情窦初开和被撩拨起兴味的黄庭坚,书赠红粉知己《两同心》词一首:

  巧笑眉颦,行步精神,隐隐似朝云行雨,弓弓样罗袜生尘。樽前见、玉槛雕笼,堪爱难亲。自言家住天津,生小从人。恐舞罢随风飞去,顾阿母教窣珠裙。从今去、唯愿银缸,莫照离樽。

  此词摹写红尘中飘荡的天津小女子云儿,娇柔情态如在目前。从中可看出初尝禁果的黄庭坚之眼中西施和笔下的苟且之乐事。你有情,我有意,来往更加密切之后,春心勃发的庭坚随后又写了《少年心》词赠云儿:“心里人人,暂不见,霎时难过。天生你要憔悴我……”所谓人人:即可爱的人(宋代男子对异性的昵称)。天生你要憔悴我,写的无非是些男欢女爱的甜言蜜语和有情人恨不长相厮守的闲愁,后来他在给晏几道作的《小山词序》中回忆道:

  余少时间作乐府以使酒玩世,道人法秀独罪余以“笔墨劝淫,于我法中当下犁舌之狱。”

  以上这段话是黄庭坚的自我反省招供,显然是因他与小晏有同病相怜的际遇而直言不忌。这一期间,他学习和琢磨欧阳修词的风格和笔调,共创作了《望远行》、《千秋岁》之二、《沁园春》等约10余首艳词丽曲。如艳词《诉衷情》,就透出豆蔻年华的黄庭坚的滚烫春心:

  小桃灼灼柳鬖鬖,春色满江南。雨晴风暖烟淡,天气正醺酣。山泼黛,水捋蓝,翠相挽。歌楼酒旆,故故招人,权典青衫。

  这首词中的鬖鬖:本意为毛发蓬松貌,此喻烟柳迷离。酒旆:酒旗。故故:屡屡。上述这一类俚俗丽词,多为黄庭坚在游学时期所作,后来《四库提要》予以列举和收录。

  宋人以词为诗余,以艳词纵声色,浇胸中块垒,是当时的社会风尚使之然,我们不必大惊小怪。况且宋词在唐诗之外另起韵文炉灶,歌妓脂粉有不容置疑的幕后之功,只不过她们在与词曲作家的心灵感应中所激起的圈圈涟漪,大都被正统的文学史轻易给抹杀了。在以男权为中心的古代社会,红粉职场女性本已大不幸,红颜命薄是沉重的千古之叹;侥幸如与白居易不期而遇的琵琶女者,年长色衰而遭遗弃,或人老珠黄而沦落天涯,几乎就是她们的必然归宿。

  对于外甥最近的行为放纵,舅母、舅父,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担心他长此下去荒废学业,到时向分宁黄家的姐姐不好交差。性情有些偏急的李夫人,几次想找黄庭坚劝说一番,均被似乎胸有成竹的李常给止住了。当然,李常也许是自己“屁股上的屎未擦干净,”就不便公然开口教训三天两头不见人影的黄庭坚,更主要的是他坚信自己的外甥是可塑之才,目前迷恋声色犬马,不过是思念母亲和家乡的情绪之自我排遣发泄,是成长过程的烦恼。

  经调查摸底后,精明的李常不动声色地调整了衙门部分官吏的岗位,悄然减少了外甥与一班酒肉朋友接触的机会。同时,又在官衙内本人的藏书室办起了一个“白石斋诗社”,不时邀请远近的文化名流和诗词高手前来集会,吟诗作对,谈文论道,旨在为外甥的心理调整和重新用功学习营造一个良好的环境。

  对于舅父的良苦用心,向来乖觉的黄庭坚一开始就觉察到了。好在他涉世不深,船小好调头,于是他暗暗改变了自己最近不好的生活和行为方式。从此不用扬鞭自奋蹄,潜心读书做学问,诗歌文章水平疾进,大有欲兑现舅父当初“一日千里”之预言的架势。

  黄庭坚的诗词创作是在分宁双井开始的,当时主要是受父母双亲和学馆塾师的影响。到涟水后又得到舅父的言传身教,甥舅二人之间不仅定期进行诗词唱和,而且与当地名士也多有切磋交流,水平已达相当的高度。现在衙门家中“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黄庭坚作诗、填词和写文章,随时能得到高人指点,创作水平自然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不过,已到弱冠之年的他,该准备天下士子趋之若骛科举考试了。在重文轻武、以文治国的宋朝,要想出人头地和兼济天下,就必须跨越那座由乡试、会试、殿试组成的三步曲式的“独木桥”。所以,尽管生性不甘于受拘束的他,再如何十分的不情愿,他的诗歌创作和文章习作,还必须向应制型的科举诗赋、明经、策论的方向努力和转型。以下仅举他在此一时期创作的两首诗歌为例:

  少也长母家,学海颇寻沿。诸公许似舅,贱子岂能贤?辕驹蒙推挽,官次奉丹铅。

  ——《奉和公择舅氏送吕道人研长韵》《外集注》卷十五

  往在江南最少年,万事过眼如鸟翼。夜行南山看射虎,失脚坠入崖底黑。却攀荆棘上平田,何曾悔念身可惜!辞家上马不反顾,诗罢据鞍似无敌。

  ——《新寨饯南归客》《外集》卷十一

  倘若把这两首被列入黄庭坚游学时期创作的诗歌,与他更早在分宁家乡的习作《溪上吟》、《清江引》、《次韵叔父谟咏莺迁谷》等诗略加对比,即可看出他游学期的诗作比之前双井的诗作,少了几分稚气,多了一分老成;少了几分抒情和自由轻灵,多了几分议论和理性拘束。看来应试教育的弊端由来已久,古今皆然。

  由于三天两头举办诗歌笔会和吟诗作对竞赛等活动,李常的白石斋诗社名气越来越大,慕名而来的饱学之士络绎不绝。李常花重金从庐山搬运过来的“白石山房”书室,藏书多达一万多册,成为有案可稽的中国乃至世界上第一家私人图书馆;构思于此一时期、后来由他与苏辙合著的《元祐会计录》,则是我国第一部详细的会计学专著。

  当然,我们在称赞李常博学多才、能诗善词和见多识广的同时,也别忘了社会风尚使之然的缘故,正值盛年的李常也是歌馆楼头、烟花柳巷的风流常客。青少年时期黄庭坚的性早熟和后来为政敌所诟病的“好色”问题,或多或少受乃舅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

  李常有时公务繁忙,由黄庭坚代替公务抽不开身的舅父主持诗社活动是常有的事,而且此时的黄庭坚名声雀起,吸引了不少远近青年才俊前来切磋诗艺、书技,他由此结识了不少江淮一带的诗文名家。

  一天下午,一位上京应考的洪州籍举子造访,令他大喜过望。原来这位仁兄受庭坚兄长黄大临之托,特里绕道给他带来了一封家书及一包家乡的双井茶。随舅父游学淮南快两年了,尽管他写过好几封书信回家,但因路途遥远而一直没收到家里的回音。

  从久违的家书中,得知家中一切平安,母亲大人身体大有好转,几个弟妹都长大和懂事了,黄庭坚又高兴又激动。是夜,品尝着母亲亲手焙制的双井绿茶,他好象喝“醉”了,以致彻夜难眠。他想到了慈祥的母亲和可爱的兄弟妹妹,想到了家乡的一草一木。他哭了,泪水湿透了枕头……

  看到外甥一连几天沉默寡言,李常引杜甫的诗句对他打趣道:莫非是“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吧?见他仍是无精打采,闷闷不乐,李常决定趁自己赴邻近的高邮军办公事之机,顺便带上外甥去散散心,也好让他多结识一些当地的知名人士。

  舅甥俩到达高邮军孙府大院,热情好客的主人孙觉(字莘老,1028—1090年),一面径直把造访的二位客人请进书房;一面笑吟吟地说道:“公择,哦,还有小帅哥鲁直,你们来得正好,客气话不用多说,请帮我打赢这笔墨官司喔!”

  原来孙觉评论唐诗大家,向来十分推崇杜甫。认为杜甫的《北征》诗胜过韩愈的《南山》诗;而另一位诗人王平甫却认为韩愈的《南山》诗比杜甫的《北征》诗好,两人长久反复争论,甚至为此争论得面红耳赤,但谁也不能说服对方。

  见老朋友李公择携外甥黄庭坚入座后,两位争得不可开交的诗人,就此事先征求客人的意见。

  黄庭坚见舅父点头表示默许,对两人的争议的问题稍作思考后,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说道:“若论工巧,《北征》不及《南山》。若书一代之事,以与《国风》、《雅》、《颂》相为表里,则《北征》不可无,而《南山》虽不作,未害也。”(范温《潜溪诗眼》)

  “后生可畏,可畏啊!”听罢他言简意赅、分析透彻的一席话,两位前辈均表示心服口服,由此结束了旷日持久的一场论争。

  孙觉一开始就喜欢上了这位帅气、聪颖的青年才俊,接触几次之后,对黄庭坚的才学人品大加赞赏。在李常办完公事返回涟水时,他执意要留黄庭坚在孙府小住一段时日。

  世事茫茫难预料,人有时交好运门板都挡不住。一天深夜,黄庭坚刚放下书欲解衣入睡,突然被外间一阵嘈杂声音惊醒。忙起身跑出门来一看,原来是孙家小姐突发急病,不住呻吟,疼痛难忍。此时已是深更半夜,孙家派出去请郎中的家佣迟迟未回,急得孙觉夫妇大眼瞪小眼,火急火燎地在闺女房中团团打转。

  问明情况之后,曾跟祖母学过几招常见病医治方法的黄庭坚,说他正好随带有防身备用的草药,并主动请缨为孙小姐诊断治病。

  在孙家人半信半疑的神情关注下,他较熟练地望闻问切,悉心把脉,诊断病人得的是似寒实热的虚火症,并开出了一剂对症下药的土方。也是他合该走桃花运,不料孙小姐当晚服下他开的药剂睡下,第二天一早竟然基本上痊愈了。

  真是急病乱投医,冥冥中有上苍啊!医术水平顶多半壶水的黄庭坚,情急之下这么一折腾,不仅把一个病怏怏、水灵灵的孙小姐摆弄得药到病除,还意外成就了自己的一段好姻缘。

  一开始就“落花有意”的孙觉夫妇,不仅亲眼看到了他的天纵之才学,还亲眼目睹了他如何机灵、沉稳地演绎英雄“救美”的全过程。有些惧内的孙觉难得在夫人面前神气了一回,因为他头一次听到夫人连连给予口头表扬。于是,吃了鸡血似的孙觉决定趁热打铁,一再表示要留黄庭坚在家中多住几天,等过了中秋再亲自送他回涟水。

  对于孙氏夫妇心里那点小九九,黄庭坚已是看在眼里,乐在心头。因为那晚治病时与孙小姐零距离接触,他看到素颜的她也是貌美如花,即便在病中也是目光柔和,神态优雅,长得多少还有一点象家乡的密友黄玉兰,加上又是官宦名门之闺秀,与自己也算是门当户对。何况上次兄长大临捎给舅父的书信中,已转达了母亲全权委托李常给自己找房媳妇完婚的意思。常言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是天经地义的人生乐事。

  孙、李两家夫妇这么一来一往,在省掉繁琐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程序后,黄庭坚与孙兰溪之“才子配佳人”的终身大事很快就敲定下来了。

  在双方家长交换庚贴和商定订婚、迎娶的日子后,男方代理家长李常夫妇给分宁的黄夫人发了一封报喜书信,然后在官衙的定点酒楼举行盛大宴会,招待孙亲家浩浩荡荡的一行,以及本家亲眷、同衙官吏、军官、文士,反正是涟水军有头脸的人士都携礼前来庆贺,算是把外甥的订婚之喜办得风风光光。

  人在顺境时光过得也快,李常在涟水的三年任期转眼就过去了。在与新任军守办好交接后,按宋制他得北上京城吏部改官。

  这一年初夏的一个黄道吉日,按照双方事先的约定,李常夫妇送十七岁的外甥往高邮完婚,打算主办完黄庭坚的婚礼,也就是把外甥托付给孙家后,即携眷北上京城候补新职。

  孙觉是现任的正五品御史中丞,目前正纠举两淮东、西路。爱女的婚礼是孙家压倒一切的大事,何况入赘的女婿黄庭坚也是官宦名门之后,又是自己亲自为女儿挑中的如意郎君,自然也舍得下大本钱铺张办婚礼。

  整个婚庆过程,尤其是察看了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和一应俱全的新房后,有些挑剔的李家亲母不住的点头,几乎是无话可说。直到亲眼观看了新郎、新娘完成“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为夫妻对拜”等规定礼仪,并双双入了洞房后,她才如释重负地揣着李常回孙府客房歇息,因为他们夫妇明天还得赶早上路往东京。

  当头戴瓜型新帽、身穿大红礼服的黄庭坚,送走最后一批贺喜的客人,已是子夜时分。酒喝得有些微醉的新郎走进洞房,正欲掀开坐在床沿的新娘头上的红绸盖头,不料等候多时新娘伸手一拦说道:

  “郎君且慢!贱妾有一上联在此,请郎君对出下联,方可同房共枕。否则,今晚只能请汝睡外间书房。此为小妾的不情之请,还望见谅!”

  “哦,孙小姐,不,娘子,小生也曾听说汝得家翁真传,能吟诗作对,今晚一见,娘子果然是才貌双全。请汝说出上联,小生若对不出绝妙下联,情愿受罚!”黄庭坚客气而自信地说道。

  但凡女人都是经不住夸的,就象男人大多是经不住诱惑的。洞房花烛夜,二人三言两语的交谈,明显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新郎极尽温柔的应答,既大方得体又不忘暗夸一下灯下美人,初为人妇的孙小姐内心很是受用,不过,她还是想着要亲自验证一下如意郎君的真才实学,并一字一句地说出一幅上联:

  梳妆楼头,痴眼依依,痴情依依,有心取媚君子君不恋。

  刚脱下大红长袍的黄庭坚,字字听得真切。暗想上联看似平常,却是暗藏玄机,立马感到了来者不善。思索好一阵之后,觉得想好的几个下联虽工稳,但没有还击孙兰溪上联暗藏的“挑衅”和“讥讽”,不足以显示自己的才学。为此,他搜肠刮肚地苦苦寻思绝妙佳对,不停在新房中来回踱步。忽然,他想起了去年深秋与朋友游览涟水妙迹山的情景,一幅绝妙下联脱口而出:

  妙迹山上,落木萧萧,落花萧萧,无缘省识春风春难留。

  下联针对上联把他比喻为献媚的“痴情女”之暗讽,以秋后“残枝败叶”和自谓“春风”的比喻作了有力的“回击”,又确实对得严实工整,显示了黄庭坚的才思敏捷。孙兰溪不得不服,频频点头示意。

  兴奋的新郎一把揭开新娘的盖头,双方不禁会意一笑,以一阵目不转睛的对视,表达了互相仰慕已久之情。新娘满意新郎才貌双全,可托付终身;新郎欣赏新娘知书达理,美貌动人,相比之前的病中“效颦西施”,更显妩媚娇艳,自是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月影渐深,夜阑灯下,一对心心相应的才子佳人,喝下交杯酒,说不尽的山盟海誓;互系同心结,道不完的浓情密意。可谓是:月神意邀赴枕梦,巫山云雨情更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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