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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河拾梦

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谢国才

             
  世上有太多美丽的东西,难以一一描画,我们只能用一个稚气模糊的词语来形容。当夕阳从林梢隐退时,世界慢慢安静下来。山水、田野、村庄、城市在水乳交融的月色中编织着一个江南秀丽的梦。梦即林夕,林中有水,水畔有人家。这个梦从一条河开始,与几个人物有关,与几种风物有关,与一段红色的记忆有关。

  这条河叫修河。修长的江河。修河和长江对举,究竟是先人睿智的思考,还是因为修河是长江的女儿?我们无法说清楚。修水县以河为名,足以说明河流与地域历史的血脉联系。

  到过修水的人都说,修水山清水秀,地灵人杰。抱子石奇景、明月湾秀水、三都古樟群、天然黄龙山、静美凤凰湖……是处丘壑如画。春晴东岭约桃花,夏始程坊钓鱼虾,秋空黄龙宜远眺,冬雪山城漫烹茶。四时之景不同,乐亦无穷也。

  悠然。来到修水,你一定会想起山谷道人。

  作为北宋著名书法家、盛极一时的江西诗派开山之祖,黄庭坚一生仕途却极为坎坷,甚至最后客死宜州贬所。“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是他人生浮沉命运的真实写照。在一个封建士大夫的眼里,也许诗书仅是他的寄托,不是他的理想。他应该不会想到,在近千年后的今天,人们传颂他的恰恰是他的诗书,而不是他的政治理想。

  黄庭坚是个傲岸狂放的人。因为受儒家思想影响,他希望能兼济天下。可是知识分子的正直和稚气又让其陷于政治上的党派之争。“痴儿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朱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酒横。万里归船弄长笛,此心吾与白鸥盟。”这首《登快阁》作于黄庭坚泰和知县任上。秋山落木,月照澄江,朱弦已绝,青眼横翻,归船弄笛,盟誓白鸥。诗人傲岸高洁的品格和阔大狂放的胸襟一览无余。即便到了晚年,黄庭坚还会疏狂一回。“莫笑老翁犹气岸,君看,几人黄菊上华颠?”这是典型的文人式的率性浪漫,也是骨子里最可贵的脱俗清俊。

  地有灵秀,人有俊杰。从修水县城沿省道西行十多公里,便到了杭口镇。除了黄庭坚,这里还是南宋右丞相章杭山的出生地。很难想象,宋朝仅双井一村黄氏一族就出了四十八名进士,其中两名官至尚书。这种现象不仅宋代罕见,就是在宋以后的中国历史也属凤毛麟角。山水孕育了文化,文化重塑了山水。十里秀水、明月湾、钓鱼台、山谷墓、高峰书院等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交相辉映,构成了双井独特的自然美和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现代人也许太忙碌了,无暇雅致一回。但偶尔从此匆匆经过的人谁不心存敬仰?

  来到修水,你一定会想起“陈门五杰”。 陈宝箴、陈三立、陈衡恪、陈寅恪、陈封怀,一门五杰,一个个发光的名字!这种文化现象是偶然的机缘巧合,还是有其特定的历史因素?遥想雍正末年,陈宝箴的曾祖陈鲲池历尽千辛万苦从福建上杭迁居江西修水县一个叫竹塅的山旮旯里,讲着“怀远话”,结棚栖身,种蓝为业。客家人最初的梦想,只是生存。可是此后二三百年里,他的家族成了中国最负盛名的“望族”。

  走进陈家大屋的院门,地场上堆着柴草,脚印车辙错乱纵横。大门两侧张贴着大红对联,外墙悬着的竹竿上晾晒着衣服被褥。门外青山隐隐水田漠漠,似乎主人从来没有出走。院子里的两对旗杆石(举人墩和进士墩),裹着青苔和曾经的荣耀。大屋内陈设简单,方正的天井、蒙尘的窗格、墙上的斗笠、嵌着铜环的老式橱柜,很容易把人带进一段怀远人普通的家居生活和不普通的奋斗历史。你甚至听得见抑扬顿挫的声音,看得见鲜活生动的笑貌和几个高大厚重的背影。也许客家人骨子里的奋斗抗争意识最终造就了这样一个望族,他们不会止步于竹塅,不会止步于修水。

  你也一定能想起山背文化。四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在上奉镇一个叫山背的村落生活着。他们聚居在跑马岭,磨制石器,使用石锛、石斧、石刀,并学会烧制陶器。他们以麻石做屋基,建造起套间屋子,避风挡雨,防御野兽。他们开始种植水稻,进行着艰苦的原始农耕。你可以尽情发挥想象。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群高颧骨、耸肩、通体毛发的原始初民围着火堆打磨着石镞。几个蹦蹦跳跳、挠着痒痒的孩子,不小心碰翻了屋角的陶罐,被一位长者大声呵斥着。风中送来狼的嚎叫声,火堆旁的人竖起耳朵,拿起石镞石球,紧张地盯着外面。

  不同形式的生存威胁场景在任何时刻都可能出现。先民们在与自然的斗争中顽强地延续着生命。山背文化,作为中国长江中下游的有代表性的新石器时代晚期文化,哺育滋养着修水的商代吴城文化,古艾文明乃至现代文明。

  如今,上奉镇是修水的粮仓。奉乡大米、板鸭、米酒,是上奉的形象品牌。读书人,感激地称上奉是上天之奉。有米的地方,就有人家;有肉的地方,就有富足;有酒的地方,就有粗犷和浪漫。

  你同样会想起黄龙山和黄龙寺。一脚踏三省,一山观两湖,一水发三江,一山藏二教。黄龙山的博大气度,由此可知。黄龙寺是禅宗五家七宗的黄龙宗发源地,由超惠禅师首创于唐乾宁二年。北宋惠南禅师以“三关”说教,开创黄龙一宗。惠南禅师接引学人,示以三问。一问“人人皆有生源,上座生源何处”,二问“我手何似佛手”,三问“我脚何似驴脚”。我们想,这应是谈佛的本源和表现问题。我从哪里来?我是谁?话语玄妙深奥,千百年来人们思考争辩不息,惟有山寺静默。但静默也是一种语言。勘破三关,草木一生。生命的张扬和内敛最后殊途同归。

  你还会想起一段尘封的记忆,红色的记忆。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一面军旗在修水升起,一个伟人指挥的“秋收起义”像星星之火从修水燃起,又燎遍中国。

  这些人事都太知名。你只能把崇敬景仰之情埋于心底,小心翼翼地在村巷穿行。

  时光似乎很慢。廊桥、砖瓦、花灯、苕子、菊花、姑娌……一切氤氲在修河的水汽里,装饰着另一个古典而斑斓的梦。这个梦穿越时空,飞过黑夜和白天,飞过昨天和今天,蒲公英般洒在每一个行人的心坎里。

  永远记得那个传说。一位母亲思念出走的丈夫,抱着孩子伫立江畔,翘首遥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修河旁竟屹立起一座高达数丈的陡峭青岩,酷似母亲抱着孩子。“东南西北云为帐,春夏秋冬草作衣,终日不闻儿子哭,何时盼得丈夫归?”后人就把这岩石叫做“抱子石”。子孙们绵延生发,他们能走出弯弯山道,却走不出母亲的视线。他们不管走出多远,依然牵系着心中的根。

  这根是一块石头,一条长河,几座大山,几个人物,几种风物,一段历史,还是一种文明?太玄奥了。山河、楼宇、草木、石头,终究是一种陪衬。浅浅的文字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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